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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的,有点心不在焉。”

    “我哪有?”

    “我看就有,你一定是每天睡医院太累了。其实我可以一个人在医院,我会照顾自己,你不用陪我啦。”

    “”还说没有心不在焉!连她的话都有听没有到。

    自从那天说要补送她生日礼物之后,他的怪病就时常发作。他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比方说,如果他未经她同意就做了某件和她有关的事,她会不会生气?还有,如果她父亲不是她所想的那样绝情寡义,她愿不愿意接纳他?幸好怪病没发作时,他都还算正常,对她的照顾依然无微不至。

    祁南把轮椅放在凉亭里,然后扶她起来试走几步。她觉得满好的,把整个身体放在值得倚靠的男人身上,那种感觉真的满好!她以前竟视这种依附的感觉为洪水猛兽,真是笨!

    她别过脸和祁南讲话,正好瞥见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一步步向着他们走来。凉亭里并没有别人,那么那人肯定是来找祁南的。

    “祁南,有人找你。”

    祁南转头一看,却没说话,扶薇安坐回轮椅后他才说:“他是找-的。”

    这时那人已踏上亭子,近看才知是个已生华发的六十几岁老人。远距离的他虽靠拐杖行走,但步伐坚定、背脊挺直,体型倒像个中年男子。

    “找我?”薇安再次细看,依然毫无印象。“你搞错了啦。”

    祁南下语,反而走了开去,站在凉亭柱子边。

    那男人在薇安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她这才发现其实他的动作有些迟滞。他直直打量着薇安,神色愈来愈亢奋,脸上的肌肉抽动,眼尾的纹路加深,眼眶内的液体累积直到饱和滴落。

    “真的是-!”那男人突然握住她的手,声泪俱下。“她把-照顾得这么好,只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不知所措的向祁南求助,他对她微笑说:“他是台南盘石企业的董事长,我跟-提过的。”

    原来是与祁南有生意往来、曾经打电话表达关心的那个大老板。可是再怎么关心也不必这么激动啊!

    “小薇薇,我是爸爸呀!”

    爸爸?小薇薇?

    “先生,您弄错了”六十几岁就老年痴呆,颇值得同情。

    他轻抚着她手上的指环。她想抽手,却无能为力。

    “我是-爸爸王其兴啊,-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平地一声雷,她脑中轰然作响。

    王其兴?是这个名字没错,她曾在清理垃圾桶时发现一张被妈妈揉皱的纸,上面写满了这三个字,经她追问,才知道它所代表的意义。

    爸爸!

    他就是那个离弃她们二十多年,陷妈妈于孤寂深渊以至抑郁而终的绝情男子?

    爸爸二字在过去并不具任何意义,在未来也一样。

    “先生,我不认识你,请你克制一点。”她狠心不看他,他的泪容易让人心软,她才不要像当年的妈妈一样受骗上当!

    “这-手上戴的是我和-母亲的结婚戒指,她喜欢花的造型”

    “这种造型到处都有!”

    “没错,那时我的经济受到我父亲的控制,所以我们只能到小银楼买一颗小小的钻戒,”王其兴痛心的回首当时。“我请师傅在指环内刻了forever,象征我们永远的爱。不信的话,-可以把戒指拿下来看”

    “不必看了,那一定是祁南告诉你的。”

    “我没有!”祁南大声抗议。薇安瞪了他一眼,她当然知道他没有,可是她气他的自作主张。原来这个男人就是他怪病的根源,她恍然大悟。

    “-看,这是-母亲的照片,那时的她差不多和-一般年纪。”王其兴从手提包中取出一张照片,祁南认出是他曾看过、很像张曼玉的那张放大照。

    薇安接过来瞄了一眼,是她母亲年轻的时候。

    “是很像,但不能证明她就是我妈。”

    “小薇薇,我千真万确是-的父亲-听我说,-有轻微的先天性心脏办膜闭锁不全的毛病,-是不是偶尔会心律不整,喝咖啡会心悸?”

    “”她偏过头不理会他。

    “-母亲喜欢蔷薇,而-出生后并不好带,所以我们为-取名薇安,希望-能平安成长,如蔷薇般亭亭玉立。但那时候我都叫-小薇薇”

    孰料薇安不为所动,依然无言以对。

    王其兴见状,气急败坏的说:“-的左大腿内侧有个圆形胎记,每次我帮-换尿布的时候都会看到。小薇薇,如果-还是不信,我们可以马上请医生帮我们作dna鉴定”

    “够了、够了!”薇安瞬间爆发“你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的证明你就是那个薄情寡义的人吗?”

    “我--”王其兴愣住,他虽有心理准备,但仍无法承受打击。

    “祁南,”她转向一旁“请你推我回去!”

    “薇安!”

    “小薇薇”

    两个男人同声劝阻,却被她悍然抢白--

    “我从来没有父亲,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薇安冷冷的望了王其兴一眼,然后对祁南说“我好累,我要回病房休息。”她打算如果祁南不听她的,她就要自己推,管它伤口会不会裂开。

    “薇安,给-爸解释的机会,他不是-想的那样。”

    她气愤的用手去推轮子,却怎么也推不动,原来是卡住了。她干脆挣扎着站起来。用爬的也要爬回去!

    祁南一个箭步赶过来制止。这个顽固又莽撞的女人,她以为自己在做什么?

    “我找了-们二十三年,我也不好过啊!”王其兴也来搀扶,但被她一手撇开。

    “找我们?谁相信!”她靠着祁南的支撑站直身子,伤口隐隐作痛,但再痛也比不上此刻的心痛。

    “是真的!事实上当年是-母亲带着才两岁的-不告而别,我根本不知道-们去了哪里。”

    “你胡说!是你们离婚了,你不要她!”他为何要扭曲事实?真以为她还是两岁小孩?

    “我们并没有离婚,那张-母亲写的离婚协议书,我一直没有签名。”

    “我不信!”

    “我就知道-不会相信,所以我把它带来了,-看。”他抽出一张微皱泛黄的红直条白色信纸,上面写着“无条件离婚”等字样,然后是她母亲的签名,而男方的下头则是空白。她认得母亲工整的笔迹,母亲的国字写得并不熟练。

    真的是这样。她母亲要离婚,而她父亲并不。妈妈从来不跟她说这些,让她一直以为父亲是个弃她们于不顾的大浑球。真相到底是什么?她迷糊了!

    “小薇薇,-坐下来,让我从头到尾告诉。”王其兴说,状似哀求“小薇薇,请-!”

    “不要叫我小薇薇,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薇安赌气的坐回轮椅上,在得到真相之前,她不会给他好脸色。

    “唉,-和-母亲一样倔强。”王其兴无奈的叹息。有其母必有其女,他早该料到。

    “你不要”

    祁南压住想要抗议的薇安,两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按摩,以安抚她躁动的情绪。与陌生的父亲相认是需要勇气的,而接纳事实更是不易。

    王其兴也坐回石凳。经过这一番激烈的情绪波动,他的步履更显蹒跚。然而接下来的追述,才是最艰难的部分;那二十三年的椎心痛楚、日夜等待,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

    他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我在美国留学时与-母亲相识、相恋,但身为孤女的她并未得到我父亲的认同,他一直希望我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但我们不顾他的反对在美国结了婚,然后回到台南家中,那时我父亲也只得勉为其难同意。”

    薇安的内心开始翻腾,她进入了妈妈从不透露的过往,也即将知晓她的身世。

    “-母亲生-的时候大出血,医生为了保住她的命,只好切除她的子宫,从此她失去生育的能力。但-的爷爷,也就是我的父亲坚持王家需要一个男丁来传宗接代,所以他要求我讨小老婆。”

    “为什么你不反对?是不是你也赞成?”薇安既愤怒父亲的懦弱,又心疼妈妈的委屈。要妈妈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不如一刀把她杀了,她的自尊心比谁都强。

    她的拳头紧握,泪水蓄势待发。

    “我根本不理会我父亲近乎逼迫的要求,但-母亲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认为我父亲嫌弃她,所以在-满两周岁的隔天,留下离婚协议书,带着-不告而别。我猜她多半也是不想让我左右为难。”

    年轻的母亲带着幼女断然离开了她的天、她的巢、她的世界,伴随的是仅存的尊严及日后无尽的孤独。

    “她一定认为你签了协议书。”所以她告诉她他们离了婚。

    “我并没有机会告诉她。她离开后不久,我的父亲突然生了重病,我忙着照顾他,也忙着接管他的事业,找人的事只好交给我的表弟,只是这一找就找了二十几年”

    “你以为我是傻瓜?以你的能力,怎么可能找不到?”

    薇安不屑的抬起头。

    她拚命眨眼,尽管眼睛痛如针刺,她仍强守着泪水的闸口,不让它溃决而模糊她的双眼。她要看清楚他的每一个表情,她要分辨他有没有说谎,她得决定自己要不要相信他。

    “我查了出境资料,知道-们回到美国,但就是找不到-们的住处。”

    “你骗谁?我们在波士顿和宾州各住了两年,后来搬到纽约,就再也没离开过。美国东部的三大城市,目标这么显著,怎么可能会找不到?”

    “-们住在纽约?”王其兴吃了一惊!他微张着嘴,身子忽地摇摇欲坠,祁南连忙伸手扶稳他。

    过了好久,他语气苦涩地说:

    “我和-母亲就是在纽约认识的。她走后,我直觉叫献文去纽约找,可是他总是说没找到。我好笨,从没想过他一直在敷衍我,他从来没有认真找过-们。最近我请了另一批人去找。在祁南打电话给我之前,他们刚通知我-回来台湾的消息,但还不能确定他们锁定的目标是不是。”他的声音愈来愈模糊,执着拐杖的手颤抖,终于精神崩溃而泪如雨下。“-们真的住在纽约!我果然觉悟得太迟。都是我的错,我真该死!我的大意竟造成了天人永隔!”

    薇安几乎要相信他了,可是心疼母亲的那个部份却不断提醒她不要被他的泪水所骗。母亲为他苦守一辈子,那么他呢?说不定早讨了小老婆,生了一打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

    “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不签那张离婚协议书?”

    泪已流尽的他,眼神空洞而显得衰老。

    “当年我告诉我父亲,我爱她,这一辈子只要她。”他虚弱但坚定的说:“在二十几年的等待中,我从不曾停止爱她,即使此刻我已知道她不在人世,我对她的爱仍然不减。未来,我将带着对她的爱到天上去与她相会。”

    凉亭中再无言语,只剩轻轻的喟叹、哽咽声。

    没有人注意到天气陡变,阳光躲回厚厚的云层里,原本的清朗被灰蒙取代,周遭已然是一幅萧瑟苍茫的景象,正反映出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境。

    当祁南接到书生打来手机的那一刻,薇安的闸口终于失守。

    来势汹汹的泪水迅速蓄满、溃堤而下,在她脸上汇成一道长长的河流!

    凉亭热闹了起来,尽管景象萧瑟依旧、苍茫如故。

    书生将他甫逮获的嫌犯带了过来,当着被害人的面厘清案情。这是体谅薇安伤重无法前往警局所作的通融。

    书生与两个身材魁伟的警员押解一名垂头丧气、但相貌堂堂的男子,要不是他手上的手铐,薇安还以为他是一同前来的办案人员。

    “启峰!”王其兴一看到嫌犯,愕然大叫,意图站起,却虚弱得差点摔倒。

    祁南忙扶住他,却也压不住心里的纳闷。“何经理,这是怎么一回事?”

    “洪小姐,-认识他吗?”书生问薇安。

    她摇头。祁南与父亲好象都认识那个人,他是谁呢?

    “何启峰,你自己说!”

    书生将他往前推,他踉跄的走到薇安轮椅前。

    “启峰,是你叫人开车撞薇安?”王其兴厉色质问。

    他低头默认。

    “你你可知道她是谁?!”

    “她是您的女儿,伯父。”何启峰抬头,但一触及王其兴足以杀死人的眼光,又马上怯懦的低下头。

    “说清楚!”王其兴一喝,把何启峰给吓了一跳。

    “我--我们怕她一回来,您就会把盘石交给她继承,这样一来,我们的希望就落空了,所以--”

    “我们是指谁?”王其兴又一喝。

    “何家所有的人。”

    “除了开车撞伤薇安,你们还做了什么?!”这回换祁南开火,火力惊人。

    薇安突然觉得自己好象坐在戏棚下看戏的人,台上正上演一出精采好戏。那人喊她父亲“伯父”那么他就是她的cousin喽?

    “她回来台湾后,我便雇人打电话骚扰她、在她房间里放死猫,闯空门破坏东西、写恐吓信、跟踪她伺机吓唬刚开始我们并不想伤害她,只希望她心生恐惧回美国去。没想到她胆子太大了,怎么都吓不走。我们的计谋无法得逞,情急之下,只好制造车祸把她撞死。”

    祁南愈听愈气!何启峰做了这么多坏事,分明是视薇安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而薇安事事瞒他,分明是没把他当自己人,这使得他更是心寒。他好灰心,在他做了这么多之后,仍然无法换得她的信心,真是不如归去!

    “你们何家人好可恨!这么多年来我信任你们,把你们当作是我真正的家人!”王其兴痛心疾首,他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恶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两眼一瞪,咬着牙:“说!你们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她们母女住在哪里?”

    “没错,我爸爸的确掌握了她们的行踪。”

    “老天爷!我怎么会这么愚蠢!我原本以为你们只是不够积极,没想到你们非但匿而不报,甚至打算斩草除根,你们简直狼心狗肺!你们不是人!你们”

    王其兴破口大骂,激动得两眼一花,险些昏厥过去。

    “爸,你不要太激动,这样对身体不好。”薇安倾身握住他的手,却见他再度老泪纵横。

    戏演至此,她不能不出场了,毕竟她才是这出戏的主角,只不过直到前一秒钟,她才将剧本完全弄清楚。

    “何先生,恐怕我该叫你一声哥哥吧?”cousin是哪一种哥哥,她也搞不懂。中国人的亲属关系实在太复杂,超出她的理解范围。

    何启峰面无表情。

    “我刚才听到的好象是:你们姓何的一家人故意不让我们一家三口团圆,甚至想要杀死我爸爸唯一的女儿。是这样吗?”

    何启峰依然面无表情。

    “就为了独占我父亲的财产?”

    “何家为盘石企业卖命这么多年,凭什么要我们把它拱手让人?!”何启峰露出了真面目。反正事已至此,他豁出去了。

    “我是你们的绊脚石,所以你们要除掉我。”薇安烬量保持心平气和,其实她好累了。“如果我消失了,你们下一个要对付的恐怕就是我父亲吧?你们是不是也打算把他杀了呢?”

    “-比-父亲聪明多了,只不过我们会让他先立好遗嘱。”何启峰不再企图掩饰,他对着王其兴说:“伯父,真是对不起,但我必须老实告诉你,上次你中风没死,我们都十分失望。如果你死了,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不是吗?”

    薇安觉得心灰意冷。这出戏虽然精采,但太过违反人性,她实在不想再演下去。她现在只想窝回病床上享受祁南的殷勤呵护,然后好好想一想该拿她“新冒出来”的父亲怎么办。

    “书生,这样够清楚了吗?”薇安转头问一直没插嘴的书生。

    他点了一下头,连个“嗯”字都懒得说,真是惜字如金!

    “祁南,我们回去,不然医生要发通缉令了。”她向一脸不豫的祁南伸出手,她很清楚他在不高兴什么,看来得费一番工夫安抚喽。

    “爸,咱们走,我看您得好好的清理门户了。”

    就这样,祁南慢慢推着轮椅离开,王其兴跟在旁边。

    下了凉亭,薇安要祁南等一下,然后她回头对书生说:

    “书生,麻烦你一件事。”

    书生径瞧着她不开口,一脸问号。

    “你帮我揍他一顿。”

    随着问号的消失,一个大惊叹号从他额头往下滴落,尾巴的句点在他咧嘴一笑时晕开。哗,好神的笑容!

    “好。”他答得干脆。

    薇安满意的窝进轮椅,伴着父亲,任由祁南将她推进白色的建筑物。

    背后,传来结实的拳击声,和男人凄惨的哀叫。

    可怜的何启峰。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不是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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