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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从头到尾波澜不起的脸上竟也显出一丝慌乱和下意识的躲闪。

    “难道还会有比这个更公正的裁决吗?”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邢仪非凛凛的声音在法庭内回荡,余音绕梁。

    陪审员退庭,商议结果。

    等待判决的时间,旁听席上一片骚动,紧张的气氛令人坐立不安,而庭上的司寇和邢仪非仍然面无表情,冷硬得像两块石头。

    陪审团进去了很长时间,显然存在明显的分歧,这给控辩双方都留下了希望,又更加惴惴不安再漫长的等待总有尽头,终于他们返回法庭。为首的陪审员回答法官的询问:“法官大人,我们做出了裁决。”

    “我们以五票反对,七票赞成,多数一致做出裁决:被告朱胜伦一级谋杀,罪名成立。”

    法官随后宣判如下:罪名成立,死刑,十五日内允许上诉。

    瞬间的静默立刻被各式各样的嘈杂声打破,法警不得不拼尽全力维持法庭秩序。狂喜、惊讶、难以置信、失落、兴奋不同的人不同的情绪仿佛同时爆发出来,交织在法庭上空。朱胜伦平静无波的神态表明他并不在乎这个判决,然而最重要的两个主角——

    总算结束了!邢仪非突然间有一种累到脱力的感觉,平生第一次,她没有以往的胜利和轻松,只觉得身心疲倦到了极点,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做,她只希望赶快离开法庭,回家。

    有司寇的家吗?她下意识去看对面的他,却什么也没看到。司寇的脸上是一片空白,他,在想什么呢?

    就这样——结束了吗?冷彻心肺,寒意透顶。司寇突然觉得支撑不住,各式面孔各式声音在周围晃来晃去,法官、伦叔、邢仪非、陪审员、方修罗、迟衡意识漂浮在虚空中,越来越模糊,直至淡至虚无

    “司寇”方修罗担心地叫他,司寇的脸色刷白,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流走——不久之后,他才了解消失不见的就是“司寇”

    迟衡皱起眉,辩护席上的司寇看起来很不对劲,静默到可怕。

    用尽最后的自制力,邢仪非和司寇在同事与朋友的陪护下走出法庭,不管审判结果如何,这两人看起来有一点是相同的: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而且都输得很惨。

    作为律师和检察官,他们秀出了从业生涯迄今为止最精彩的一次演出,然而在这个舞台上,作为司寇和邢仪非,他们是惟一的失败者,这应该就叫人生吧那种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做的,无奈。

    当日从黄昏到深夜,邢仪非一直在公寓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最终一夜未眠。

    方修罗在办公室度过整夜奇怪,那家伙总该出现的啊,为再度上诉他也一定会来这里,难道自己居然会想错了?

    迟衡的酒吧破例开业到天明白天见他濒临崩溃的边缘,最直接的反应不是应该来这里吗?

    司寇从此失踪,至少,邢仪非没再看到他。

    曲终,人散。

    时间是不间断的流水,一分一秒,一时一刻,一格一格向前推进。方修罗在事务所宣布司寇律师暂时休假;朱胜他坚决拒绝上诉,而且继续对毒品案保持沉默;华夜与地检署的合作仍在进行,寻求其他突破点;媒体在审讯落幕之后渐渐将兴趣转移到其他社会热门的新闻上;圣小婴仍得无限期负责邢仪非的人身安全;而邢仪非呢,她继续地检署的日常工作,一如既往地沉默如冰,没人能看得出她在想些什么——反正她一贯如此,旁人早已习惯。世界太大,人心太小,司寇这个人的消失,好像一点涟漪都没有激起。

    地检署。对雷壑而言,邢仪非本来就是一个在周身带有绝缘场的人,自从案件结束,她则更变本加厉地在外面布下一堵坚冰筑成的厚壁,而她的专业表现仍然完美这样的她,雷壑以前只是觉得自己比司寇迟到一步而已,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始至终,他与他们完全不在一条路上——放弃,常常是种明智的选择。

    圣小婴则远比华夜频繁地跑到司寇的公寓、邢仪非的现居处。当然她有很好的名正言顺的理由,所以圣小婴顺水推舟心安理得自自然然地把邢仪非当成自己的“半个朋友”人在江湖,多个下届地检署首席检察官的朋友总是一个很可靠的后台——不知邢仪非如果明白她这方面的想法会不会立刻搬家。

    总之,正因为圣小婴的经常串门,那件事发生时她才能及时恰逢其会,以致于她后来常常想:如果,如果不是自己凑巧赶上,以邢仪非的孤僻少人缘,最后会不会酿成不可思议的人间惨祸占据报纸头条?

    那一天是艳阳高照的周末,圣小婴独自一人逛街购物。下午时分,一时兴起决定去拜访邢仪非蹭顿下午茶,于是打电话过去。没人接,正要挂断听到答录机留言——居然还是司寇的那一套!接着听见的,还有另一种声音。

    警哨。

    圣小婴当时头发就竖了起来,来不及仔细去想为什么不是警铃而是少见的尖哨报警,惟一的念头是:难道邢仪非遇袭了?!

    她几乎以超人的速度赶到公寓,冲出电梯掏钥匙开门,手都有点抖——保全系统是她重装的,当时惟恐不够坚固,现在只恨太繁琐。

    闯进大门,第一眼就看见毫无声息趴在客厅地板上的邢仪非,尖哨声在耳边回荡。圣小婴腿一软,几乎走不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冲到邢仪非身边,伸手去探鼻息脉搏——虽然微弱但的确有。她稍微镇定下来,再迅速检查全身,没有伤口、没有血迹、什么都没有。她立马想到投毒、注射,但看邢仪非一点特殊的症状也没有,圣小婴再镇定三分,这才注意到房内的尖哨声很奇特,绝对不是警铃,保全系统没有报过警。她循声找到了厨房,看见——

    料理台上一只电水壶,水开多时,壶嘴持续尖啸。

    shit!圣小婴一把拽下插头,此时救护车已经开到楼下。

    于是不过三个月,邢仪非再度被送进圣玛丽医院急救室。同一位医师m-johnson告诉全程陪护眼都不敢眨的圣小婴:病人营养不良,身体虚弱,血糖偏低。简而言之——饿昏的。一瓶葡萄糖足以解决问题。

    如果不是邢仪非当时还未醒来,圣小婴觉得自己一定会揪起她破口大骂。搞什么嘛!检察官就能吓死人不赔命吗?!当然无论如何,圣小婴都算邢仪非的救命恩人,饿个一两天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万一水烧干电线起火就很难说了。

    邢仪非注射过营养针和葡萄糖,两人一道回公寓,顺带拎回大袋维生素等等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药丸。

    厨房,冰箱是空的,储藏柜是空的,水壶也是空的(所以才去烧水)。

    圣小婴站在客厅对邢仪非说:“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你?”繁荣社会检察官差点饿死家中,简直是全体市民之耻。

    邢仪非没说话,圣小婴也没指望她回答,只是顺着她的目光看见那间卧室,空荡荡的。消磨得差不多的怒气一下子全部泄掉,唉,自己虽然受惊吓,但真正不好受的还是邢仪非,而且还差点闹出人命。

    圣小婴决定和邢仪非好好谈一次。为人为己,这种状况实在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allen。”圣小婴郑重其事地叫她“你这样是不行的!就算你不在乎糟蹋自己也不能这样砸我招牌啊!不对!我的意思是,你砸我招牌没关系,但不应该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司寇如果知道今天的事一定会担心的。”

    首次有人在那之后跟邢仪非提起司寇这个名字。圣小婴紧紧地盯住她,如愿地看见她的眼神中有些动摇乃至灰黯。

    有在听就好。她再接再厉:“你跟我说实话,起诉朱胜他那件事,你究竟有没有,后悔?”

    邢仪非沉默地看着她,摇头。如果从头再来,她会作同样的选择。她从未后悔担任该案的检控官,因为她是邢仪非。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某些时候,她会希望自己,不是邢仪非。

    既然不是她的问题,那就是关于司寇了,圣小婴觉得轻松了不少。“我明白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只剩下一个人,无人能让你付出时,生命就彻底空虚了算了,这听来像是三流政治家的演讲。直接地说,你既然那么担心司寇,又很想他,为什么不干脆去找他?”难道要弄到间接自杀上报纸头条,让司寇赶回来见最后一面?

    邢仪非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像她在说阿拉伯话。

    “你就从来没这么想过吗?”看她表情就知道,圣小婴叹气。也是,以邢仪非的心高气傲性情孤绝,这辈子说对不起的次数恐怕都屈指可数。无关为人,这是个性使然。她这种人居然会为爱伤神,只能说司寇是个奇迹。

    “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面对邢仪非圣小婴俨然觉得自己是专家“就算是公主,想得到王子还要先为青蛙付出一个吻呢!司寇虽然不是王子,但吻他总比吻青蛙要容易多了吧?”

    邢仪非专心受教,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然后呢?”

    “然后就很简单了呀!”圣小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找到他,温柔地告诉他嗯,这种高难度我就不要求了,总之你只要让他明白,你很爱他,担心他、支持他就够了。他若是男人,就算身在地狱底层也会拼命爬上来的。”

    爱他她突然想到很久之前的那只青蛙,仍放在办公桌上一眼就可以看见的笑容可掬的青蛙“邢仪非爱司寇!”那张被扔进垃圾筒的粉红色便笺付给青蛙一个吻,一个吻就够了吗?

    “如果还是不行呢?”她问。

    圣小婴一愣,如果这都没用的话她的脸上显出一个半开半合蒙娜丽莎似的微笑“那你还不懂放弃吗?人若不自救,神都会放弃。”如果司寇是那么脆弱易折跌倒再也无法站起的男人,那他,是不适合邢仪非的。

    放弃什么时候她曾听见过这个词呢?

    如果换成你我,你会放弃我吗?

    会。

    我不会啊!如果是你,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就是这样。

    真的能够那么容易放弃吗?十年、生活、司寇、爱情

    她注视她的目光让圣小婴有一点脚底发凉“换做华夜你也这样认为吗?”

    噎住片刻,圣小婴恢复得极快“这个嘛”她笑得很自然“我随便说说而已,不必当真。”

    放弃这两个字,总是置身事外的人说来比较不痛。

    门铃响起的时候,迟衡心不在焉地去开门,正眼看到她时差点以为自己眼花。邢仪非?两人相识多年这是头一次见她上门拜访,何况现在还是工作日等等,倒是有一种可能。

    “公事?”他直截了当地问,挡在门口。

    “司寇。”她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困窘,微微侧过脸。虽然是面无表情,但迟衡眼尖地瞄见她的耳根有一点可疑的泛红。

    他“刷”地拉开门,退后一步“贵客请进。”

    总算有人肯来了!他早已立下决心,不管是方修罗还是小报记者,只要有人开口问,他一定会双手奉上司寇的行踪住址,但怎么过了两个星期还是没人来呢——他才不要那么苦命地一人承担司寇这个麻烦家伙!

    只是没想到来的居然不是方修罗而是邢仪非,世上果然有神迹。

    两人隔着一张方桌对坐,面前的红茶雾气氤氲。迟衡额前的头发垂下遮住他的眼睛“朱胜化那个案子,当事人不肯配合,法官有压力,舆论一面倒,如果这样司寇都能赢,今日他不会崩溃,整个司法界会崩溃。”

    邢仪非说:“你是他朋友?”

    迟衡微笑“朋友才要说实话啊。你是他的lover,检拉官不是照做?”

    她的神色微微一冷,他已流畅地接下去:“邢检,你明明是很聪明的人,司寇也一样,早知今日,当初还非要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你们叫我说些什么好呢?”

    邢仪非沉默。迟衡这人素来对个人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没有什么好感,他对整个事件其实非常不以为然。当然邢仪非丝毫没有跟他解释的意思,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

    迟衡不过点到为止,他抓起一支笔在记事本上刷刷写下一行字,撕下来推到对面“他在那儿,世外桃源呢。你们可以慢慢聊,保证无人打扰。”

    收起地址,主客之间就没有什么话题了。邢仪非站起告辞,迟衡也站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想不到司寇那么有魅力,居然让邢检平生第一次占用工作时间办私事。”

    邢仪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果然生活够糜烂,基本常识都欠缺。她指一指对面墙上的欧式金钟,一点零七分“午休。”

    摇摇头,她继续往前走。当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处时,迟衡轻轻扬起嘴角,关门回去睡觉。

    司寇和邢仪非,虽然很难想象,但他们两人,也许远比自己所想的更要依赖对方呢

    地检署,首席检察官办公室。

    听到敲门声,f-mcbean头也不抬“进来。”脚步声传来,他抬眼看是邢仪非,严肃的主管面孔瞬间软下来——这算是地检署一景,f-mcbean脾气暴躁,惟独看到一副专业冰山姿态的邢仪非时,老头子居然可以用“慈眉善目”来形容。

    然而这一次,看着她递上来的申请单时,f-mcbean神色大变“休假?!”他再看一遍申请人姓名,是邢仪非没错。

    邢仪非点头肯定“是。”理由一栏是“私事”时限两个星期,这些才是令f-mcbean变色的主要原因。

    f-mcbean随手扔开申请单,往椅背上一靠“现在休假?邢,你应该知道,下星期一竞选就会正式开始,这个节骨眼上,你要休假?”

    “我知道。”邢仪非冷静地说“请假是私人原因。”

    f-mcbean双手撑上桌面,皱着眉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字地说:“邢,私人问题绝对可以毁掉你的事业!”真是伤脑筋,他最看好、最信任、最放心、历年请假不超过三次(全是病休)的邢仪非居然会做出这种事,简直不可思议。

    她沉默,关键时刻出人意料地提出休假,当然会令对她满心期待的boos失望,她也觉得很抱歉。

    看见她的歉疚神色,f-mcbean放缓语气“邢,我一向对下属要求严格,但惟独对你从不多说,你明白为什么吗?”

    邢仪非摇头,她才不会去想这些东西。

    f-mcbean接着说:“因为你不需要!只要给你一个目标,你就会一直向前。你的身体里有一种动力让人羡慕。”他停顿一下,加重语气“你是天生的检察官!我自信不会看错人,不要令我失望。”

    天生的检察官吗?其实她自己同样有此认知,而且一直至今,即使遇到司寇再到爱上他之后仍没有改变。司寇曾经为“法律和他到底哪一个更重要”而与她吵架冷战,她当时觉得这个问题很幼稚,两者根本不具可比性,怎么可能放在天平上称量?当然没有答案。而这一段时间以来,她更清楚地意识到:法律于她,是如同呼吸一般自然的天性;而司寇,却在不知不觉中融人血管成为邢仪非这个人的一部分,他令她,觉得完整。

    邢仪非正视f-mcbean,认真地说:“我明白,我会努力。”被如此期许推重,是人总会心存感激。

    f-mcbean大喜过望,拿起申请单正想扔到垃圾筒里,她接着说:“还有,我现在要请假。”

    最终f-mcbean还是在她的申请单上签了名,正如他先前夸赞她的一般,邢仪非要做某件事,绝对专业,全心全意,从不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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