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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却有一物可以打动她。”

    白非道:“香狸?”

    “对了。”邱独行一笑道:“天妖苏敏君自负容颜盖世,习得驻颜之术后,更可永驻美姿,只是她生平却有一件最大的憾事,那就是这美如天仙的美人竟生具恶臭,而且臭得非常厉害,天妖苏敏君为此,大概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因此我若以香狸去和她交换乌金扎一用,她一定求之不得的,”

    他讲完了,白非才透出一口气,暗忖:“江湖之大,奇人果真也不少,只是谁都没有办法将他们——见到就是了。”

    常东升“哼”了一声,却问道:“你可以断定乌金扎是落在那女人手中吗?”

    邱独行道:“当然。”

    常东升道:“你真的肯为了我的事跑到青海去吗?我有点不大相信。”

    邱独行微微一笑,道:“弟子找她,还有些别的事。”

    常东升又“哼”了一声,道:“你的话靠得住吗?假如你将香奴拿去了,却不将九抓乌金扎拿回来,那我老人家岂不又上当。”

    白非连忙道:“晚辈也跟着邱大侠去,为邱大侠作担保好了。”

    常东升道:“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白非胸膛一挺,朗声道:“晚辈年纪虽轻,但却从来未曾有说出来不做的话。”

    常东升瞪眼望了他半晌,又低下头思索着,突然道:“香奴性子极烈,你们两人能降得住它吗?”

    邱独行一笑,道:“这些年来弟子已将灵蛇秘籍里的功夫学了不少呢!”

    常东升沉吟半晌,喃喃低语道:“真的可能吗,”这么久已来,他对幸福的来临,已失去了等待的信心,此刻却不禁心动了。

    邱独行又道:“弟子可以派一个人来,照料你老人家的饮食,你老人家放心好了。”

    白非从那洞穴中爬出来的时候,心几乎欣喜得离腔而去,他和邱独行前后在那地道上爬行着,不禁问道:“石慧可好吗?”

    “很好。”邱独行一笑,又道:“这一天来,你没有吃东西吗?”

    被他这一提,白非被方才那些值得兴奋的事所刺激而忘记了的饥饿,立刻又立刻回到他身上来,他苦笑着称是。

    邱独行哈哈大笑道:“我也是过来人。”

    这一瞬间,白非觉得邱独行远不是他以前所认为的阴沉,甚至有些可爱了。

    渐将出洞,白非又问道:“常老前辈既然答应将香狸交给你,你怎的不拿回来?”

    邱独行笑道:“这样拿怎么行,我们到青海却也得过两天,你不知道,灵蛇堡现在又是一团糟了。”

    白非大惊问故,邱独行说了出来,原来在邱独行和司马之等人往访罩星的时候,邱独行辛苦建立的灵蛇堡,竟几乎毁于一旦。

    天赤尊者逃去的两个弟子,在灵蛇堡四周密密的排下三百二十九粒天雷神珠,以硫磺火箭射之,这三百二十九粒天雷神珠一起爆炸的威力岂同小可,所以邱独行回来的时候,灵蛇堡竟已变成一片瓦砾,刚刚伤愈的群豪,此次伤得有些比上次还重,连岳入云的大腿都被炸伤了。

    这种密传火器,威力竟大得不可思议,邱独行震怒之下,却也无法可想,他愤怒的将此事告诉白非,白非却暗暗称幸,只要石慧没有受伤,其他的事,他都觉得不在乎了。

    两人出了洞,邱独行道:“也真难为你怎么找得到这里的。”

    白非一笑,又有些得意。

    邱独行却又道:“出去却比进来还要难些呢!”他从地上捡起那块油布,眼光动处,却又笑了起来,说道:“你就如此模样出去吗?”

    白非脸一红,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全身衣服,此刻只剩下了一条犊鼻短裤,邱独行将身上的长衫脱了给他,他又有些感激。

    人类的感情,往往都是在无形中滋长的,日后白非竟帮了邱独行不少忙,这在邱独行脱下长衫给白非的时候,自己却并不曾想到。

    邱独行低喝道:“走。”

    身形一起,油布一挥,一股极为强劲的力气,竟使得那澎湃而下的瀑布突然中断了一下。

    就在这一刹那间,邱独行和白非两条身影,像箭一样的窜了出去,邱独行双臂翼张,手中油布带动,发着“呼呼“的风声,像是只兀鹰似的,一掠数丈,蓦然在空中一转折,脚尖找着一段在他水上浮着的枯枝,借一点之力,掠到对岸。

    白非此刻和人家一比,可就有些不及人家的那份滞洒了,他对邱独行的武功,此刻方才有了初步的认识,不禁有些自愧不如。

    灵蛇堡果然已不是先前的形状了,宽阔的大厅,已坍倒了一大半,平坦的练武场,此刻已成了百十个沙坑,自非也有些感慨,却听得一声娇呼,一条人影飞掠而来。

    娇嗔,埋怨,然而却是无比的高兴,是石慧见着白非时的表情,白非心里更好像打翻了的糖罐子,其甜如蜜。

    看着白非狼狈的样子,石慧又不禁有些难受,悄悄道:“你瞧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司马之等人也赶了过来,白非遂将此行经过说了,司马之两道灰白的长眉紧皱到一起,向邱独行道:“独行兄,沉没百十年的环字六珍又将出世,看来沉寂多年的武林,又要掀起一番波澜了。”

    他望了白非一眼,又道:“贤侄,你这一月来,连获奇遇,际遇之奇,竟不在昔年威震天下的几位异人之下,只是你更该自励。”

    白非肃然受教,却忍不住问道:“那位常老前辈,年辈极高,竟和先太曾祖父是同辈之人,他老人家的师傅又是谁呢?”

    司马之沉吟半晌,道:“这些淹没已百十年的武林异人,我们这一辈的已不大清楚,但天下异人大多了,我和你邱叔父虽然被称为武林三鼎甲,但那却是因为我们常在武林中走动而已,普天之下,武功胜过我们的异人,不知有多少——”

    他若有深意地望了邱独行一眼,又道:“据我所知,海外那些孤岛上的奇人不说,中原武林的深山大泽中,就有很多隐迹其中的高人奇士,就算那些武林中的成名宗派如昆仑、武当等近年来仿佛人材不盛,但派中的长者们,仍然是各怀绝技,只是不轻易炫露而已,似你此刻的武功,在武林中虽已可称为高手,但你若骄做炫露,吃亏的日子还在后面!”

    白非听得懔然而惊,他自掌击天赤尊者之后,心中多多少少有了恃才做物的意思,少年扬名,这原是不可避免的,此刻听了司马之的话,仿佛醍醐灌顶,顿感彻悟。

    几个女孩子都在六嘴八舌的讨论着香狸和武林异人。

    司马之一笑,道:“苏敏君已隐迹于青海了吗?”

    邱独行苍白的脸,竟好像微微红了一下,道:“这次青海之行,小弟并不想去,我看——”

    他侧脸向白非道:“我和司马兄同去中原,你独自上青海去,为常老前辈求得乌金扎,顺便也替我传封信给那天妖苏敏君,以你的智慧,身手,再加上那足以打动苏敏君心弦的香狸,你此行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石慧却插口道:“我也要和他一起去。”

    乐咏沙“噗嗤”笑出声来。

    邱独行微微含笑道:“有你同去,自然也好,只是到了天妖苏敏君隐居的山脚之下,你却切切不可上去,免得误事。”

    司马之笑问道:“难道苏敏君还是昔年心性,见不得别的漂亮女人?”

    邱独行微一颔首。

    石慧的嘴都起老高,娇嗔着道:“为什么女人就见不得她?”

    司马之笑道:“你别担心你的白哥哥会被别人抢去,苏敏君今年至少也有四五十岁了。”

    乐咏沙和司马小霞又笑出了声,石慧的脸不禁飞红了。

    灵蛇堡里一片凌乱,岳入云虽然伤腿,仍支着拐仗指挥徒众在收拾着,的确是一个最好的首领人材,邱独行赞许地望着他。

    千蛇剑客此时,倒的确有了抛却虚名、寄情山水,甚至隐迹的念头,这念头的生出,连他自己也觉得不甚相信,他暗地叮咛岳入云,每天送些吃食给洞穴中的常东升,岳入云跟随邱独行这么多年,此时尚是第一次知道这个秘密。

    至于白非,他的心情却是无比的兴奋,一月以来,他骤然进入武林一流高手的阶段,前途更有许多充满了刺激的事等着他去做,这年轻人的满腔热血与一腔雄志,像是都生了翅膀,振翼欲起了。

    库库诺尔湖位于青藏高原之东北部,为中国第一大湖,湖水青绿,冬不枯竭夏不溢盈,水平如镜,中原人士称之为青海。

    白非、石慧由定边入关,越甘肃境,往青海去,他们带着满腔少年的热血,和一头宇内第一奇兽——香狸,奔波往途,寻访那在武林中艳名四播的天妖苏敏君和削铁如泥的九抓乌金扎。

    一入甘肃境,高山峻岭随处可见,生长江南的白非、石慧,眼界自又一新,两人虽然急着赶路,但并肩策马,自然忘却了许多奔波之苦。

    过庆阳,渡乌连河,黄昏时分,他们到了平凉,白非拭了拭脸上的风沙,望了望胯下已疲倦不堪的马笑道:“在此休息吧?”

    石慧一笑,这些天来,两人情感与日俱增,刁蛮的石慧,在她所爱的人身侧,变得柔顺而温婉了,少女的美,越发显著。

    两人缓缓策马入城,这一对立刻吸引了许多人的注目,青石板铺成的路上,两侧是些杂物店铺,入耳的俱是甘肃方言,他们一句也不懂,进了客栈,发现店伙居然能说江南方言,不禁大喜,遂将一切事,全交给那个精明的店小二了。

    夜间,两人漫步而行,却发现了一桩异事,原来这平凉城里,道士特多,满街俱是青衣蓝袍的譬发道士,最怪的是,这些道士不但身上大多佩着长剑,而且两目左顾右盼,精光外露,见了石慧,居然作平视,一点儿也没有出家人的样子,却像都是些绿林大盗。

    白非惦记着关在客栈房间里的香狸,石慧却不肯回去,手里拿着兰州运来的瓜果,像孩子似的吃着,向白非撒着娇,白非脸上虽然假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却甜甜的。

    平凉为陇东重镇,夜市颇为繁盛,灯光辉煌,白非暗忖:“这些道士必定不是好来路。”他记着司马之的话,不愿多事,很想早些回去,但却又拗不过石慧,只得随着她满街逛,这种女子喜欢逛街的天性直到今日仍未消灭,反而更盛行了。

    石慧傍着白非,脸颊上微微红晕,心里觉得像是在春天似的,经过一间酒楼的时候,她居然拉着白非的手,要进去喝两杯。

    “明天还要赶路,喝什么酒。”白非的喉咙里也痒痒的,可是他实在不愿在这里多耽误。

    石慧撒着娇:“嗯,我要嘛!”

    走过他们的人,都含笑向他们注视着,白非脸红了。

    石慧却又道:“你陪不陪我嘛?”

    突地,一个带着不正经味道的笑声,在他们身侧响了起来,一人道:“他不陪你,我陪你好了。”

    白非面目骤变,回首望去,随着一股酒意而来的,是两道颇不光彩的眼光,而这些,却都是一个蓝袍佩剑、身躯瘦长的年轻道人所发出的。

    白非大怒之下,方想发话,石慧却已娇叱道:“你讲的是人话还是放屁!”

    那道人哈哈笑道:“娘子好泼辣的嘴。”

    笑声还不止他一人,原来在他身侧,还站着两个佩剑的蓝袍道士,面孔通红,酒意醇人。

    白非大怒,这种又喝酒、还当街调戏妇人的道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石慧气得粉面上宛如罩着一层寒霜,却骂不出一句活来。

    那瘦长的道士又笑着道:“你怎么不让这娘子喝酒,喝了酒之后——”

    白非忍无可忍,厉叱道:“住口”

    那三个道人似乎想不到这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会朝他们怒喝,齐各吃了一惊,酒也醒了两分。

    “你这厮倒真不识抬举,道爷看得起你们,才对你们说笑两句。”那瘦长道士冷冷说着,走了两步,大有要将白非吃下去的意思。

    石慧何时受过这种气,叱道:“你要是识相的,就快些夹着尾巴滚——”

    那道人又跨前一步,冷笑道:“不识相呢?”

    白非冷笑一声,手掌倏然平平上提,倏地一翻,着着实实在那道人脸上打了一下,那道人一声惊呼,“哇”的吐了出来,鲜血之外竟还有三枚牙齿,这当然还是白非手下留情。

    他这一出手,快如闪电,石慧冷笑道:“再不滚吃的苦就要更大了。”

    那道人着了一记,头被打得发晕,另外两个道人却变色道:“哪里来的野种,敢在平凉镇里撒野。”

    齐一出手,五指如钩,向白非两肩抓出,竟是正宗鹰爪功。

    自非冷笑着,微一错步,双掌突分,带着风声分取那两个道人。

    那道人喝道:“居然还是练家子,怪不得这么猖狂。”两条手臂齐一伸屈,左手倏然穿出,击向白非的胸膛。

    这两人同时发招,同时出手,用的都是同一招式,掌风之间,颇见功力,但在白非眼里,却像是儿戏似的,身形一动,自他们两人中穿了出去,双时微一外张,在那个道士的肋下轻轻撞了一下。

    这两个道人却杀猪似的叫了出来,那边石慧冷笑声中,玉指如电,也点了另外一个道人手肘间的曲池穴。

    他们动手之处,是在一个酒楼门前,此刻旁边已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惧之容。

    石慧叱道:“这种不济事的蠢才,也出来现世,快回去跟师娘多学几年吧。”

    白非拍了拍手掌,低声道:“慧妹,我们回去吧。”

    石慧望了蹲在地上的两个道人一眼,轻蔑地啐了一口,和白非挤出了人群,逛街的兴趣也没有了,两人回到店里,店伙却跑上来道:“方才有位道爷留下封信,要交给两位客官。”

    白非一怔,接过来一看,双眉不禁皱了起来。

    石慧问道:“什么事呀?”

    白非皱眉道:“果然麻烦来了。”他将手中纸条交给石慧,又道:“我真糊涂,竟未想到这平凉城邻近腔峒山,满街的道士,想必都是崆峒门下呢?”

    石慧“哦”了一声,接过来一看,却是那杏黄色的纸符上,写着一笔柳字:

    小徒承蒙两位教训,不胜感激,两位身手不凡,必定系出名门,我崆峒僻处陇东,久未领教中原豪士身手,两位如不吝赐教,贫道于后日清晨在崆峒山白云下院恭候两位大驾。”

    下面具名是浮云子,石慧边看边走回房间,往椅上一坐,笑道:“想不到那几个脓包居然还是崆峒门下。”

    白非却皱着眉道:“崆峒为中原五大剑派之一,怎么出了这种不成材的徒弟,看样子,这浮云子也未见得是什么高明人物,只是我们有急事要办,这一来,却又要耽误些日子了。”

    石慧立刻接口道:“可是我们非去不可,不去他们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呢?”

    这两个心豪气做的年轻人,竟未将称雄武林垂数百年的一大剑术宗派看在眼里。

    他们却不知道,近年来崆峒派教规虽然不振,但却仍未可轻视哩。

    由平凉出城,西行数十里,便是道家崆峒派的发源地——崆峒腔山。

    此时正值深秋,木叶飘落,群雁南渡,晨露未于的时候,道上就缓缓驰来两匹马,走前的是个少女,穿着一身翠绿色的短衫,披着翠绿色的风篷,更显得肤色如玉,两只眼睛清澈澈明媚,一闪一闪地,却又露出太多的娇俏。

    那少女望着前面寂静的山峦,回头向身后的人一笑,道:“到了。”

    身后的那人剑眉星目,雪白的长衫随着秋风飘飘而舞,神态显得极为潇洒而英挺,呆呆的向前面那少女回眸一笑,眼光中充满了柔情蜜意,低低说道:“慧妹,你真美。”

    前面那少女“嘤咛”一声,娇声道:“我不来了,你最坏了。”放马向前跑去。

    那少年放声而笑,笑声清越而辽亮,在这静寂的秋山中,散布出老远。

    这沉于幸福之中的一对男女,自然就是白非和石慧了。

    山脚有些结芦而居的樵子山夫,白非将马寄存了,施然上山行来,秋风萧索,他们却丝毫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寒意,年轻的男女当他们互相爱着的时候,他们是永远不会觉得寒冷的。

    石慧轻轻倚在白非身侧,悄语道:“以后我们也要找个这样的深山,造几间小小的房子,春天,我们可以看花开,听鸟语,夏天的晚上,我们可以躺在草地上数天上的星星。”她幸福的一笑,又道:“秋天我们可以沿着铺满落叶的山径散步——”

    白非幸福的一笑,接口道:“冬天,我们可以关起窗子,躲在家里吃火锅。”

    石慧“噗哧”一笑,撒娇道:“你就会吃。”

    白非如醉如痴,伸手捉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几乎都忘了他们此来是为着什么的。

    沿着山道婉蜒而上,两人一行到半山,石慧问道:“那个白云下院在哪里?”轻轻一皱眉,又道:“他们也不派个人来接我们,这么大的崆,崆峒山,叫我们到哪里去找白云下院去。”

    白非也奇怪,暗忖道:“这浮云子既寄柬叫我们上山,也该叫个人来接引呀?”游目四顾,群山寂寂,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秋风吹处,给这个道家名山平添了几许萧索之意。

    蓦然,随着秋风送来几声钟鸣,白非朝那边一指,道:“我们过去看看,也许那边就是白云下院,”他“哼”了一声,又道:“这崆峒派武功虽不高,架子却不小,叫了人来,就这样待客吗?”“道侧的树林里,突然人影一晃,白非眼角动处,已自瞥见,方想喝问,哪知那人影却掠了出来,单掌打着问讯,道:“贫道接待来迟,倒教两位施主久候,尚祈恕罪。”

    这道人身法快极,一晃而出,站在山路之中,白非忖道:“难道他在示威。”却听人家话说得颇为客气,再一看那道人,羽衣星冠,丰神冲天,年龄虽只在三十上下,但两眼神光满足,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眼而知,仙功已具火候。而且态度安详,像是个有道之士,遂也朗声道:“道长太谦了。”

    那道人笑道:“白云下院就在前面不远,两位施主请随贫道进去吧。”却不施展轻功,在山道上缓步而行。

    白非更对他起了好感,笑问道:“小可白非,不敢请问道长法号。”

    那道人微微一笑,似乎并未听到过白非的名字,说道:“贫道知机,浮云子就是贫道的二师兄,两位施主朗如玉树,神采照人,想必是高人子弟,少停见了二师兄,贫道必定代为美言几句。”他微喟又道:“二师兄素来性暴,二位如能稍微容忍,化干戈为玉帛,岂不大佳”

    白非随口应了,却听到石慧轻轻“哼”了一声,知道她对这知机子的话颇为不满,悄悄将她的手拉了一下,意思叫她不要如此,无论如何,这知机子的话总是一番好意呀。

    转过两处山坡,前面一条小径笔直地通向一处道观,白非见那道观红瓦白墙,林木相映中钟声未绝,使这道观染上了一种安详平静的气氛,他暗暗忖道:“这大概就是白云下院了。”

    知机道人道:“容贫道去通报一声,两位施主在此稍候。”一跨步,人已出去丈余,身形极为滞洒。

    白非笑道:“这知机道人的武功,倒的确比那三个蠢道士要高明多了”

    石慧冷笑道:“这至酮山的排场倒大得紧。”

    白非笑道:“人家也是武林一大宗派,当然有人家的规矩,慧妹,等会你可得老实些,不要犯孩子脾气。”

    石慧一撇嘴,道:“我偏要。”

    两人笑语间,观中已走出十余个道人来,一色蓝布道袍,手里却都倒提着长剑,寒光闪闪。

    石慧冷笑道:“这种名门大派是什么东西,手里拿着剑,期负我们没有见过吗?”

    白非也是勃然作色,哪知那群道人却只看了他们一眼,沿着树林一转,向另一个方向去了,白非展颜一笑,忖道:“原来人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向石慧笑道:“看样子我们真是走运,走到哪里,都碰上有热闹好看。”

    话声未了,那观门中又走出五六个道人来,其中一人掠前几步,高声道:“两位施主请到观中待茶如何?”却正是知机子。

    白非走前两步,和石慧走到观门前面,横额四个泥金大字,正是“白云下院”。

    白非心里有些弄不清楚这崆峒派到底对自己是安着什么心意,按说那浮云子留柬定期,当然是隐隐含着要比划的意思,可是这知机道人却又客气得很,并且请自己入观待茶,难道这堂堂的崆峒派会把自己骗进观里去,以多凌少吗?

    他向知机道人看了一眼,知机道人面上微微带着笑容,白非暗忖:“无论如何先进去看看才说。”他自身恃身手,向石慧低低说道:“慧妹,我们进去瞻仰这名刹大观的风采。”

    石慧一笑,刚跨上一步台阶,突然眼前剑光一闪,两柄青钢利剑交叉在她面前,竟挡着了她的去路。

    石慧既惊且怒,白非也不禁面目变色道:“道长此举是什么意思。”缓步走上前去,突然出手如风,伸出右手两指在那两柄青钢剑的剑脊上各自敲了一下,左掌一挥一带,那两柄剑竟齐断了。

    这一来随着知机道人同时出来的几个道士都发出一声惊呼,方才拔剑拦着石慧去路的两个道人,此时手里捧着柄断剑,愕在那里,竟作声不得,石慧冷笑道:“我说道长们,你们到底是安着什么心,叫我们来的也是你们,现在却又抽出剑来吓唬我们,不准我们进去,我们可没有得疯病呀!”

    言下之意,却是我们没有得疯病,得疯病的当然是你们。知机子怎会听不出她话中的酸辣之意,暗忖道:“这女子好利的口,这男子年纪轻轻武功却不弱,方才那一手弹指神通,竟已有了八分火候,看来必有来路,倒不可轻视了。”

    于是他心中虽然不悦,口中却笑道:“两位这倒误会了,此举并非贫道故意刁难,只是这白云下院,数十年来从未曾有过女子进去。”

    石慧冷笑接口道:“那么道长方才又要我们进去,这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

    她话尚未说完,突地,一个极为生冷寒冽的口音打断了她的话,道:“意思就是叫你站在门外面。”

    石慧神色大变,闪目望去,却见观内负手走出一人来,穿着青缎长袍,两只眼皮往上直翻,神情之倨傲,简直无与伦比。

    石慧不禁怒道:“你是谁?”

    那人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眼睛看着天,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石慧不禁更是气往上撞,哪知知机道人却接口道:“这就是我二师兄浮云。”

    白非看到浮云子的这种神情举止,心里也不禁有气,遂也故意装着没有听见他的话的样子,连眼角都不再向浮云子翻一下,一拉石慧的手,说道:“慧妹,人家不让我们进去,我们还不走等什么。”

    他用力地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使得浮云子无法听不到他哼声中的轻蔑。

    浮云子向上翻着的眼皮朝白非一瞪,方待答话,哪知石慧却冷笑道:“非哥,我们偏不走。”她手朝浮云子一指,道:“这老道士不让我们进去,姑娘我倒偏要进去看看,这崆峒山的道士庙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就不许女子进去,难道女子就瞻仰不得吕祖吗?女子做道士的还多得是哩,神仙里还有女子,何仙姑不就是女的吗?”

    她说话的声音又娇又嫩,然而叽叽呱呱、指手划脚地说了一大篇,崆峒山上的道士倒有一大半没有听懂她所讲的又快、又脆的江南口音,瞪着眼望着她,白非听到她这些话一出口,忖着:“慧妹又在惹麻烦了。”——须知无论是任何一个人与宗派的全体为敌,无论如何总是件麻烦事,何况这宗派是中原武林五大宗派之一崆峒派。

    白非拉着石慧走,这意思就是说他虽看不惯浮云子的猖狂,但也不愿和崆峒派结下梁子,这一点,司马之临行前的话多多少少也给了他一些影响,是以见石慧出言不逊,心里便有些嘀咕,哪知那些道士听了,除了眼睛睁得挺大,满脸上带着疑诧之色外,愤怒的表情却一些也没有。

    那知机道人甚至还带着些笑容,浮云子朝他一瞪眼,道:“师弟,那丫头在说些什么?”

    知机道人微笑道:“她说她想进来看看。”

    白非恍然而悟,忖道:“这道人倒还不错的样子。”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快如电光一闪,哪知就在这一刹那,石慧却倏然一翻身,从观门西侧两个像是在发着愕的道士的中间窜了进去,又倏然停顿在浮云子身前喝道:“老杂毛,你话可要讲清楚些,谁是小丫头。”

    原来浮云子虽听不懂她的话,她却听懂了浮云子的话,竟兴师问罪起来。

    浮云子两条刚刚有些烟白的长眉一立,厉喝道:“你骂谁老杂毛?”

    石慧讲的话,他听懂的不多,这“老杂毛”三字,却听得清清楚楚,须知无论任何一省的方言,骂人的话总是先被人学会,也是最容易被别人听得懂的。

    此刻这白发道人和红颜少女面面相对,两人面上俱是剑拔弩张的神色,石慧娇喝道:“骂谁不关你的事。”

    浮云子瞪眼喝道:“我偏要管。”

    石慧道:“你管不着。”

    这两人斗起来,哪里像是武林中人架梁,却像是顽童相骂。

    白非暗笑:“慧妹真是小孩子脾气。”转念又忖道:“人谓崆峒派近年来人材凋零,果然不差,想当年神剑厉颚以崆峒掌教身分君临天下武林,崆峒三绝剑名扬四海,那是何等场面,可是自从这几大宗派互相争残之后,除了昆仑之外,都落得七零八落,堂堂崆峒派门下,五、六十岁的人了,却也还像个孩子似的。”他讥嘲中还有感慨,可是他还不知道这浮云子竟是掌教的二师兄,在崆峒派中,地位仅次于掌门人玄天子的,也只他一人。

    知机道人望着,却丝毫不加劝阻,其余的那些道人想是比他们矮着一辈,更不敢答腔。

    浮云子道人越说越僵,一撇长髯,气得嘴中直喘气道:“本来我还想查明你们的师长,将你们交回去,至于你们打伤崆峒弟子的事,看在你们师长面上,也就算了,哪知你们这两个小辈竟如此不知好歹,道爷倒要替你们师长教训教训你们了。”

    石慧”呸”的在地上吐了一声,嗤之以鼻的说道:“少不要脸了,也不怕山上风大,闪了你的舌头,在这里尽吹牛干什么。”她回头一望白非,道:“非哥,你要不要看我把这老杂毛的胡子拔两根下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非方一笑,那浮云子突一声怒叱,朝石慧一掌劈去。

    这一劈,掌风显劲,掌缘横折肩胛,而且内力含蓄未尽,显见得这一着里还藏有其他许多煞手,白非何等目力,一望而知,这崆峒道人性情虽幼稚,武功却极老到,不禁跨前一步,密切的等候着。

    他只要石慧一个招架不及,或是再有崆峒道士出手相助的话,便立刻出手。

    浮云子一招出手,虽然未尽全力,但思量之间,已认为不难将面前这小姑娘劈飞了开去。

    石慧冷笑一声,伸左脚,踏奇步,抢偏锋,右掌一圈一撇,云削浮云子的来掌,左掌却“飕”的后发先至,击向浮云子的右胸。

    浮云子大吃一惊,认得这是武当九宫连环掌里的一招木战于金,忙地撤臂,扭身,喝道:“你是武当哪一位道长门下?”

    这几大宗派经过那一次事变之后,大家都各各自危,相处得不知比以前好了多少,故浮云子会有此一问。

    哪知石慧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左掌缓缓下沉,右手一个云手推出,却是太极心法,浮云子大喝一声,道:“不管你这丫头是什么变的,道爷也要你现出原形来。”

    他两人动手极快,就这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已拆了十数招,石慧身兼她父亲石坤天与母亲之长,武功学得极杂,轻功尤其佳妙,像只穿花蝴蝶似的,围着浮云子飞舞,但几十个照面一下来,石慧身形虽仍如电光打闪般的乱窜,但她早已心里有数,这崆峒道人的身手,竟远在天中六剑之上。

    石慧一直将浮云子、崆峒派估计过低,她却不知道,这种名门大派就算受过挫折,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无论如何,实力总是惊人的。

    于是她更将压箱底的本领都搬了出来,只是她内力根本就差,越是心急求功,收到的却越是相反的效果,她心里自然着急,希望白非快些出手帮她,但是白非却一直不动手,她心中更气,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意思叫出来而已。

    哪知白非此刻也正处于困境,原来知机道人笑嘻嘻的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指点着道:“尊友真是好身手,竟和贫道这师兄数十年的功力战了个平手。”明明是浮云子已占绝对优势,他如此说法,白非还以为他是存心客气。

    哪知知机道人又一笑道:“依阁下看,敝师兄和尊友哪一位将胜呢?”

    白非沉吟了半晌,才勉强道:“不知。”

    以他的关系,他怎能承认石慧一定会败,这么一来,自己上山之意不就全部弄糟,画虎不成,反而像条小癞皮狗了,但以此刻动手的场面来看,石慧也万万不可能胜呀,因此,他只好说不知了。

    知机道人神色不动的又一笑,却道:“贫道也看不出来,看来还是只有等他们分出结果之后,才能知道谁胜谁负呢。”

    白非微微点首,心中却有数,暗忖道:“这知机道人果然知机,好厉害。”

    须知知机这一来,无非就是做好个圈套,让白非跳下去,那就是在浮云子和石慧没有分出胜负之前,白非决不能插手,除非白非承认石慧是输定了。

    而事实上,白非若不插手,石慧也是靠得住的输定了,白非急得像是只热锡屋顶上的折翼之燕,虽然想飞,可却飞不起来。

    他若是个小人,大可不顾一切的上去解围,只要脸皮厚些就是了,但是他脸皮却不够厚,因此,他束手无策了。

    浮云子掌风越发凌厉,冷笑声也越发变得尖锐而刺耳——

    石慧香汗涔涔,连想看白非一眼都无法做到,她身形此刻可已透出松散来了,奇怪的是,好几次她被震出了空门,但浮云子不知是没有看到抑或是别的,竟没有乘此进击。

    她念头一转,心中突然一凛,忖道:“难道这老杂毛想这样慢慢地拖,累死我。”因为像浮云子这样的身手,是绝对不可能看不到像石慧方才所露出的那种空门,当然更不可能在看到对手的这种空门之后,却并不进击的了。

    白非剑眉皱到一起,心里也在想:“这老道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一个出家人,心胸怎么如此狭窄,想累死慧妹吗?”

    再两个照面,石慧越发不济,但她也是宁折毋弯的性子,虽然累得气喘咻咻,但是却仍然拼命抵御,绝不肯服输。

    最令她难受的是,白非怎么不出手救她,她脑筋一乱,内力更提不上来,“唰唰”,两掌击出,连方位都有些拿捏不准了。

    这时候白非可沉不住气了,他转脸向知机子一看,方想说话,心中忽然一动,忖道:“我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于是他一笑说道:“道长,你看令师兄和敝友果然势均力敌。”他微一停顿,道:“是吗?”

    知机道人自然微笑颔首。

    “只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让他们再打下去,于你我都不好,何况——”他作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来,说道:“令师兄年纪这么大了,像这样恐怕也会对身体有害哩。”

    知机道人一愕,正想说话,白非却抢着说道:“为了令师兄和敝友两方面的的利益,依小弟之见,十招之后,他们若仍未分胜负,就让他们休息休息吧,两虎相争,说不定会两败俱伤了。”

    知机道人无可奈何的苦笑着,忖道:“这年轻人竟也如此棘手。”闰

    哪知此刻浮云子一招拨云见日,左手挡着石慧的一掌,右手劈去,;虽是轻飘飘的,一无劲力,更无掌风,就像假的一样,只是石慧身子像是j快要跌了下去,连这样一掌都无法接。叮君厥删工溉他俩曾联手过,那时他记得石慧的功夫不止如此,但现在却又怎会变得这样呢?

    他忍不住又跨上两步,只要石慧一倒,他就不再顾什么胜败,决心将她换下来,他极为焦急地搓着双手,像是不知怎么样才好的样子。

    “方才她若让我先上多好,那一定可以将至蛔山的道士震住,可是她又好逞强,我接替她,她还也许不高兴哩。”

    白非的这种想法,倒确非过甚,石慧的确有着这种脾气的。

    白非两只眼睛瞬也不瞬,石慧步子竟晃了起来,浮云子嘴角突然挂起一丝冷削的笑容,双手一立,缓缓向外推出。

    白非大惊,他知道就凭这种掌风,就可以将石慧震在地上,而根本不需要掌缘触及身上。

    于是他再无考虑的余地,身形微挫,准备猛一长身,便要出手了,哪知却在他身形将起未起的这一刹那里,突然一声惨呼——

    浮云子的身子,倏然跳起丈许高,双手发狂地乱动着,惨呼连连,像是撞着鬼一样。

    他落下来时,腔恫道人也俱都神色惨变,朝他围了上去,就连白非,也不禁惊然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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