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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听他这般口气,奔出洞去,一刻不敢耽搁。

    奢奉祥惦念周四安危,又奔回内室,见周四全身早已瘫软无力,只是喉中发出“嗬嗬”之声,垂泪道:“若那‘神土’也救不了你,我可如何向叔父交待?”那郎中问道:“甚么‘神土’?”奢奉祥哽咽道:“我也不知是何物,只是听客商们说,无论人得了甚么怪症,只要吸了那东西后,疼痛立时消失,也不知是真是假?”郎中喜道:“我也听人说过,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罂栗,果实呈球形,未成熟时划破表皮,流出的汁液可用来配药;果壳亦可入药。据说镇痛、止泻极具神效,莫非便是它么?”

    正说间,只见几个男仆急急奔了回来,手中拿了许多物件。奢奉祥问道:“可还有么?”一男仆将手中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递到他手上,说道:“这便是‘神土’。”奢奉祥疑道:“这东西怎生使用?”那男仆道:“宫里的人都用器具来吸这东西。适才长乐殿的管事说,若有甚么急症,嚼几粒便可。”说着将几颗花子一样的东西放到奢奉祥手上。奢奉祥接在手中,犹豫不决。郎中却喜道:“这东西想必便是那罂栗的果实。我虽不曾见过,但样子与旁人说的并无二致。”从奢奉祥手中取了过来,看了一看,便即轻轻捻碎,和在药碗之中。奢奉祥担心道:“此物真的管用?”郎中并不答话,又从药袋中取出少许黄色粉沫倒在碗中,加些清水搅了搅,便将碗凑到周四嘴边,慢慢地喂他服下。

    奢奉祥见药入周四口中时,他口唇、喉咙竟不稍动,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郎中将药慢慢送入周四口内,又将他扶在自己怀中,一只手顺他脖颈捋向前胸。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周四轻轻哼了一声,随之又抽搐起来。郎中面露喜色,又在他“胃俞”、“合谷”、“内关”几处下了数针,助他降气止血。过不多时,周四口中流出许多淡黄色粘液,双目慢慢睁开。

    奢奉祥见他目中虽无半点神采,但转动时已没了适才那骇人的光芒,喜道:“这可是好了么?”郎中叹口气道:“性命暂或无碍,但日后发作时,恐怕再也离不开这东西了。”奢奉祥喜道:“只要能保住性命,用多少‘神土’都不打紧。”回身对几个男仆道:“你们即刻带上银两,往南边再弄些‘神土’来。”几个男仆答应着去了。

    那郎中将周四扶到榻上,叨念道:“听说这东西只能救一时之急,服用多了对人极为有害。但若不用,却又没有别的法子。”奢奉祥道:“此物既有止疼之效,便先用着。你再想些别的法子去其病根便是。”郎中忙乱一夜,汗水浸透全身,闻言勉强点头。

    此后数日,周四每日发作几次,但每到发作时,男仆们便取些“神土”放在器具之中,点着了供他吞吸,因此虽数历险境,终赖这“神土”止痛续命。

    奢奉祥见周四每次吸了“神土”后,精神都大好于往常,稍稍放下心来,除不断督促郎中开方诊治外,其余时间便都陪周四闲聊。忽一日山下来人报:“安长老处战事吃紧。长老派人告知昆明人等,要早做防范,以备不测。”奢奉祥多日陪伴周四,诸事都不理会,这时不由得焦急,去周四石室中说了数语,便急急告辞下山。

    周四见奢奉祥下山忙于正事,更觉无聊,每日不发作时,也躺在榻上吸“神土”解闷。那“神土”之中仿佛有极大的魔力,吸过之后,浑身轻飘飘舒爽已极,便似置身于梦幻之中,精神异常地亢奋。但若一时不吸,却又周身酸胀疼痛,涎泪齐流,难耐无比。

    众男仆见周四吸过“神土”后精神大佳,也乐得让他吸个不停。如此一来二去,未过数日,周四若不吸“神土”时,便觉一步也懒得挪动,到了与那“神土”相依为命、同生共死的地步。

    这日傍晚时分,周四正倚在榻上闲极无聊,忽见奢奉祥笑着走了进来,连忙起身道:“你这些天不来看我,莫非把我忘了?”奢奉祥道:“那怎么会?只是山下有些事实在脱不开身。小叔叔切莫怪罪。”周四道:“山下有甚么事?”奢奉祥叹了口气道:”长老处吃紧,听说在凯里城西中了官军埋伏,吃了大亏,有几个族的酋长也被俘了去。咱这里也不得不早做准备。”周四急道:”那我大哥、二哥可曾出事?”奢奉祥道:“我问过军中信使,他说二位叔父都安然无恙,只是安长老却受了箭伤。”周四惊道:“安大哥怎会受伤?”奢奉祥道:“万马军中不同别处,难免会有闪失。”

    周四脸色变了变,又问道:“那你在山下都布置甚么?”奢奉祥道:“昆明城虽有数万兵马,但平日训练无方,加之城周几处险隘都未安排妥当,故此这些日手忙脚乱,不能来陪小叔叔。”周四道:“你要忙便不用来看我了。只是山下宫殿漂亮的很,你可得多派些人护在周围。”奢奉祥苦笑道:“宫殿是小,要是各处险隘失守,便有多少人护着永安宫,也是无用。”长叹一声,又道:“说到山下宫殿,我倒想起一事。近日我在下面布置时,见有不少人在永安宫外徘徊,好像都是些习武之人,三三两两,足有百十来人。小叔叔熟悉武林中事,可知是为了何事?”周四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难道是要偷甚么东西?”奢奉祥道:“那倒不是。我看像是在找甚么人。”周四心中一跳:“莫非这些人是来找我和大哥?”忆及泰山上众人持器围住自己的一幕,内心顿生惊怖。

    奢奉祥陪周四坐了一会,惦念山下许多军务,不敢久留,起身道:“待侄儿忙过这一阵,再来陪小叔叔。”拱了拱手,转身去了。

    周四见他稍坐便去,心下更觉烦闷,倒在榻上,又吸起“神土”来。吸了一会,自觉有了些精神,于是来到外洞,与那些仆从、女子饮酒谈笑。众人见他今日竟有兴致出来与大家说笑,忙不迭地为他斟酒挟菜。未过多久,竟将周四灌得酩酊大醉。众人忙扶他回到居室,服侍他躺下。大伙闹了半天,也觉困乏,各自休息去了。

    周四躺在床上,正昏沉沉睡得酣透,忽听有人从旁唤他。他只道是在做梦,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朦胧中却觉一只手拽了拽自己衣袖,随听一人低声道:“教主醒来。”如此连唤几声,周四遂被惊醒,问道:“是谁?”烛光下只见一个长大的人影,突然跪在自己榻前。周四一惊,起身喝道:“你是何人?”说话间已看清一人身穿白袍,伏跪于前。

    却听那人低声道:“教主若不赦属下之罪,属下这便死在您面前。”说着居然磕下头去。周四听声音有些熟悉,疑道:“你到底是谁?”那人额头触在地上,说道:“属下叶凌烟,无颜再见教主金面。”周四听到“叶凌烟”三字,喜道:“你是叶伯伯么?”那人身子一颤道:“教主若如此称呼,凌烟立时碰死在您老人家面前。”周四知明教中人对己敬若神明,改口道:“那我便叫你叶先生吧。”那人道:“当年周教主训斥属下时,只呼‘凌烟’二字。教主若不如此呼唤,属下仍是惶恐。”周四笑道:“那好!凌烟,你快起来吧。”那人抬起头来,满脸喜色,正是明教长老叶凌烟。

    周四见他风尘满面,奇道:“你怎知我在这里?”叶凌烟不答,又俯下身道:“教主还未说是否赦属下之罪?”周四不解道:“你有什么罪,偏要让我赦免?”叶凌烟道:“属下在泰山弃教主而去,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在江湖上已丢尽我神教脸面,更伤了您老人家对我等一片殷切之心。这等大罪,难道还不够么?”

    周四听他说的是当日泰山之事,笑道:“你若不提,我倒忘了。”叶凌烟闻言,更露出惧意,以头碰地道:“望教主开恩,留属下一条小命,日后为您老扶鞍提履,效犬马之劳。”周四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你这人有趣得很!我怎会怪你?”叶凌烟腾地蹦起,作了一揖道:“多谢教主洪恩。"

    周四起身下榻,拉住他道:“你快告诉我,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叶凌烟在灯下细看周四,不由一愣,心道:“我上次见他距今不过短短几月,怎地他已如此憔悴,双目间不但再无一丝神采,且眼泡肿胀,神色也是晦暗异常?”

    周四见他直直地望着自己,催道:“你快说呀。”叶凌烟忙道:“属下和老萧上个月去圣庙找老木,听他说教主在什么军营里。我们几个赶到军营,谁想教主已移了大驾。老木问了营门前几个军校,才知教主来了云南。属下等随后追来,嘿嘿,不料教主奔逸绝尘,咱几匹驽马竟怎么也没赶上。”周四笑道:“我和大哥、二哥走的是小路。”叶凌烟一拍额头道:“咱几个都是木头脑袋!怎未想到教主您老人家岂能依常理而行?”

    实则叶、木等人回营见周四已走,忙问过营中军校。众军校含含糊糊,只说几人去了西南,到底是什么地方,也说不大清楚。木逢秋奔入安邦彦大帐,欲问个究竟,偏安邦彦送走孟如庭后,心情郁懑,打马往其它营寨巡视去了。叶、萧二人初听周四便是新任教主,都惶愧万分,只盼快些见了周四,好跪地请罪。及见木逢秋也问不出所以,便向西南方向追来。三人一路拼命追赶,直追到滇黔交界之地,仍不见周四影踪,遂商定各自分头去找,一个月后在圣庙聚首。叶凌烟嚷着要去昆明,木、萧二人也无异议,三人就此分手独行。叶凌烟一个人来到昆明,在城内转了数日,见有不少武林人物都在永安宫前徘徊,于是藏在角落,细心搜寻。他轻功之高,冠绝武林,曾三次潜入宫中,终未发现周四形迹。这一夜他在宫外徘徊,见碧鸡山上有众多军校把守,一时起了好奇之心,仗着轻功绝顶,悄悄摸上山来,误打误撞,竟真的找到了周四。

    此时正是深夜,周四恐惊动了众人,拉叶凌烟坐到榻上,轻声道:“这山上有许多守卫的军校,你怎么还能进得洞来?”叶凌烟笑道:“别说是这里,便是紫禁城,属下也曾随周教主去过。”周四目中一亮,好奇道:“你去过皇宫?那一定见过皇帝。”叶凌烟道:“皇帝咱没看到,御前侍卫倒杀了不少。”周四惊道:“你敢在皇宫杀人?”叶凌烟得意道:"当年属下随周教主纵横大江南北,什么人没杀过?区区几个御前侍卫,算得了什么!”周四喃喃道:“我周老伯也是个连皇帝都不怕的人呢。”叶凌烟笑道:“皇帝老儿算个鸟!咱圣教之主哪个不强他百倍?”

    周四听了,微微摇头。叶凌烟最受不得怀疑,提高声音道:“教主不知,这大明江山其实也是咱神教打下的。当初朱元璋只不过是教中没什么脸面的小角色,后拥兵自重,起了异心,才叛教自立为皇帝。如果您老人家生在当时,这小子连给您提鞋的份都没有。”

    周四听他说得煞有介事,将信将疑,含笑不语。叶凌烟又道:“教主若想当皇帝,其实也非难事。只要您老人家随属下回圣庙去,在那里正襟危坐,随便动一动金口,教中的兄弟们都会闻风而至。那时教主想做皇帝,咱便招兵买马;想整饬江湖,咱便把各派打个稀里哗啦。教主您说,这可有多好!”周四道:“我可不想做皇帝。江湖上的事,更不是我能管得的。”叶凌烟堆笑道:“教主是淡泊之人,那便在圣庙给属下等坐镇。教中有这么多兄弟,原用不着您老人家金身大驾。”周四道:“我在这儿甚好,可不想去什么圣庙。”

    叶凌烟见他无精打采,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急道:"教主若不回圣庙,那怎么能行?”周四道:“那有什么不行?你们想要看我,便到这儿找我,反正我不离开此地。”

    叶凌烟听他口气坚决,倒没了主意,寻思:“教主虽是年轻,毕竟是一代明尊,他执意不走,谁也强迫不得。看来只有用话哄他高兴,他少年情怀,心思活络,真要来了兴致,说不定便会与我下山。”想到这里,眼珠一转道:“教主虽得周教主衣钵,但周教主生平,教主却未见得尽知吧?”周四道:“是呀,我在洞中时,周老伯也偶尔说过一些,只是我那时年纪小,也听不太懂。你快说,周老伯都做过哪些事?”

    叶凌烟见他来了兴致,暗想:“我只将周教主平生得意之事说上一两件。他年轻气盛,听到精彩之处,必会按捺不住。那时我再从旁激将于他,他自会跃跃欲试,渴望置身江湖。如此方能将他引下山去。”主意一定,不觉露出狡狯之色,笑道:“周教主乃百年不遇的奇才,所作所为如神龙在天,倏忽不见首尾,生平轶事实是不胜枚举。属下这里单说一段‘群丑类暗室谋一逞,周教主威震武当山’。”周四见他指手划脚,浑似一个说书先生,拍手道:“真好,真好!快讲给我听。”

    叶凌烟掸了掸身上的白袍,又清了清喉咙,说道:“话说大明万历三十年,周教主刚逾不惑之龄,真个是高志雅量,雄姿英发,文武冠时,威震华夏!”他一眼一板地说到这里,周四已乐得前仰后合,倒在榻上打着滚笑道:“你你可真是有趣!”叶凌烟陪笑道:"这只是开场白,教主且细听下文。”周四直起身望了他一眼,见他年过半百,神情仍是狡黠异常,好奇道:“你当初在周老伯身边,要也是这个样子,我周老伯定要打你屁股。”

    叶凌烟闻言,脸上腾地一红,神色忸怩起来。原来明教十大长老,都是生具异禀之人,加之周应扬生性洒脱,诲人不倦,因此上人人习了一身惊人的艺业。惟有这叶凌烟一人,自来不拘小节,无论周应扬如何点拨,武功都无太大长进,只在周应扬轻功之术上,却习得了十之八九。周应扬见他终日在江湖上招猫逗狗地厮混,常常毫不留情地训斥。其他长老见他虽被教主责罚,仍是恶习不改,也都看不起他。此时周四无意中说到叶凌烟痛处,如何能不令他面红耳赤?

    周四见他默不作声,催道:“你快讲啊。”叶凌烟瞧他并无讥讽之意,又来了精神,续道:“当年周教主艺冠武林,端的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不到几年间,已杀了峨嵋渺道人,废了崆洞派会无学,更将衡山派萧敬石打得立下毒誓,从此再不摸剑。此三人皆是各派中顶尖的人物,一时相继败北,惊得中原武林群小真是茶饭俱废、寝坐难安。后由华山派慕天鸣、泰山派广灵真人议定,齐往武当山去请松竹出面。"周四插言道:“这个松竹是什么人?”叶凌烟道:“是武当派一个小道士。他当时也不过二十多岁,可不知为何,武功却比少林寺几个他娘的神僧还高!不瞒教主说,这小道士确实有两下子,连老木在一百招上,都输了给他。”

    周四惊道:“他二十多岁便赢了木先生,那可真了不起!”叶凌烟笑道:“教主别会错了意,其时老木也只三十出头。”周四闻言,这才回过味来。

    叶凌烟又道:“那小道士狂妄得很,说什么渺道人、会无学等败在周教主手上,只为他们浪得虚名,没什么真才实学,还说他要与周教主动手,二百招内便能将周教主制服。周教主当时正练着新功夫,听了也不介意。谁知这小道士见周教主僻居不出,更来了精神,二三年间,竟将本教四五名长老击败,更将如霜的‘含霜剑’也夺了去。”周四道:“如霜是谁?”叶凌烟道:“周教主没跟你说过,我神教有‘莫云秋霜道,晨雨盖飞烟’十位长老么?”周四轻轻摇头。叶凌烟想了一想,说道:“必是周教主居洞日久,将兄弟们忘了。”

    周四见他神色古怪,看不出是喜是悲,追问道:“那后来呢?”叶凌烟迟疑一下,说道:“后来这小道士兴风作浪,邀各派好手聚于武当,大有铲平本教之势。周教主闻讯,不待神功圆满,便带了属下和老木,急急赶奔武当。”周四担心道:“各派都在那里,你们却只有三人,那能行么?”叶凌烟傲然道:“当年各派人物虽强过如今百倍,但在周教主眼中,也不过是些土鸡瓦犬、插标卖首之徒。”周四听他说得豪迈,悠然神往,说道:“原来我周老伯如此英雄!”叶凌烟双手一拍道:“照啊!我明教历代教主都是不可一世的英雄。教主您若随属下回圣庙聚集教众,更能大放异彩,远胜前人。”

    周四目光一黯道:“我是不成的。你快说周老伯到了武当又如何?”叶凌烟道:“我等随周教主赶到均县,刚到武当山下,各派人物便得了讯息。待周教主奔到真武大殿外,殿门石级下已站了近百人,各拿兵刃,拦住去路。我见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也不禁为周教主担心。周教主却回头对我和老木说:‘紧跟着我,一步也别落下。’老木当时抢着要为周教主打头阵,周教主哈哈大笑,浑没将那些人放在眼里。不是属下浮夸,那些人虽都是各派拔尖的人物,但周教主只笑了几声,便将数人吓得丢了兵刃,瘫软在地。”周四拍手道:“我周老伯真是了不起!”

    叶凌烟接着道:“周教主笑了几声,猛地向人群中蹿去。我和老木忙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殿外石阶虽有数百级之多,但周教主纵身蹬跃,比行于平地还快。属下随在他身后,耳中只听到一连串兵器落地之声,至于周教主如何出手,却未看清。旁人未身临其境,自然体会不到,属下当时在周教主身边,可是记忆犹新。便是现在,仍觉得像是那帮人故意将兵刃丢在地上。”

    周四笑道:“若将真气贯注于袍袖之上,以盈为锋,以虚为饵,巧于纵横,便击落数十件兵器,也不是难事。”叶凌烟一呆,心道:“老木说教主聪明绝顶,已尽得他武功神髓,我还有些不信。莫非他武功真已达颇高境界?”

    周四见他面露疑色,又道:“周老伯当时定是不愿伤他们性命。他若袍袖上内力变纵为横,不再有回旋转折,恐怕那些人都要没命。”

    叶凌烟一惊,心道:“他说的我虽不懂,但必是极高深的道理。他这般年轻,便有如此武功,日后中兴圣教,自非难事。此番无论如何也要将他领回圣庙。”当下躬身道:“教主说得极是。当时周教主便说是手下留情,饶他等狗命。”

    周四笑道:“我周老伯传的法子最讲妙悟,愈是脱略形迹,便愈能随心所欲。木先生也说过,武功便和作画一样,一个好的画匠若画一条小鱼,你初看时也许不太像,但多看几眼,反觉那小鱼神骨格外饱满,仿佛活了一般。此正是求其神而去其形的道理。”他近来于木逢秋悉心传授之后,更想起了周应扬在洞中讲过的许多道理,于是将二人所言参修比较,拳理上自是又进一步。正讲在兴头上,突见叶凌烟跪在地上。周四诧异道:“你这是为何?”叶凌烟正色道:“我神教历代教主指点下属武功时,下属都得跪地聆听。”周四哑然失笑,扶起他道:“我随便说着玩的,你可还当真了?”拉叶凌烟坐回身边,又道:“你接着说后来怎样?”

    叶凌烟道:“属下与周教主奔入大殿,见殿上站了十几个门派的掌门,上满是傲慢之情,但眉清目秀,模样可真是好看。他见周教主来了,也不起身,冷然道:‘你便是周应扬?’周教主见他长得像个大姑娘,笑道:‘是你说二百招内,要打得我跪地求饶?’那小道士脸一沉道:‘你既来我玄岳,便少说些废话!比拳比剑,随你选一样吧。’周教主道:‘你武当派自负的也不过是几套剑法。我只与你比剑便是。’说着反手一抓,已将慕天鸣背上的长剑吸了过来。这慕天鸣一向自以为是,却原来浪得虚名。周教主这一抓用的是本教隔空取物的大法,唤做‘大光明摄魄移天引’,名字虽然拗口,可除了松溪派‘错骨缠龙手’外,世上再没有这等神技。那小道士看在眼中,许是怕了,脸色变得通红。周教主长剑在手,冷笑道:‘你武当派自张三丰始,便是少林弃徒。张三丰仗着有些巧智,将少林一点末技胡乱涂改,勉强凑成了几套拳剑,便自命为什么名门正派。现下出了你这号人物,倒真是不易。’那小道士听了这话,目中现出刻毒之意,咬着牙道:‘我先诛了你这魔头,来日再将少林伏于脚下!’他说这话时,殿上虽没有少林僧在场,但几派掌门听了,也都惊讶不已。周教主笑道:‘你小小年纪,便有这等野心,周某若放纵了你,日后必生大乱。’长剑一抖,奔那小道士刺去。那小道士身手也是真快,滴溜溜躲过周教主快似闪电的一剑,回手从背上拔出长剑,与周教主斗在一处。我和老木站在旁边,只道最多几十招内,周教主便能将他制服。谁知那小道士虽使是的正宗武当剑法,平淡之中却透出无穷的威力,一路‘太极十三剑’在他手里使出,竟仿佛将天下所有剑法的精髓都糅了进去。一来二去,与周教主居然拆了一百多招,仍分不出胜负。属下看到后来,实已看不明白他二人剑法的高明之处,连谁攻谁守,谁占上风、谁居劣势也分辨不出。几个门派的掌门初时尚自叫好,后来都和属下一样,呆呆瞪着双眼,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有老木一人,在那里不住地喝彩叹息。”

    周四听到这里,不觉意动神摇,惊羡道:“一个人的剑法若达到木先生才勉强看懂的境界,那实在”言说至此,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才好。

    叶凌烟见他听得如醉如痴,接着道:“周教主与那小道士斗了二百余招,仍是占不到便宜,不免焦急,怒喝一声,竟使出本教至高无上的心经来。”

    周四插言道:“那心经只是内功心法,周老伯运剑之际,难道使的不是心经上的内劲?”叶凌烟道:“心经所载的内功心法虽是举世无双,但尚有无数惊人的手段也录在其内。教主难道不知?”周四茫然摇头。叶凌烟道:“心经若只是内功心法,江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人对其梦寐以求?”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周教主右手运剑,左手连使出心经中几种不同的手段。那小道士初时尚能周旋,又斗了六七十招后,便渐渐支撑不住。我和老木见周教主已占上风,正在高兴,猛听那小道士大叫一声,将长剑丢在地上,右手鲜血淋淋,却少了三根指头。只听周教主道:‘周某爱你是个人材,权且饶你不死。你右手已残,今生也不用使剑了。’右手一扬,将长剑又掷回慕天鸣背上剑鞘之中。众人目睹周教主神功,都呆呆地立在殿上,哪还敢再出一声?那小道士却咬牙忍痛道:‘松竹但有一口气在,此生誓要灭你明教,雪我今日之耻!’周教主见他这时还如此硬朗,也甚钦佩,笑道:‘你日后若还不服,周某随时恭候。’转身往殿外便走。属下走在最后,见那小道士眼中露出刻毒的光芒,一只脚轻轻一踏,将长剑踩做两半,便觉这人是个祸害,忙跑到周教主身边道:‘此人今日留而不杀,日后恐于圣教不利。’周教主却道:‘此子乃我平生仅逢的敌手,若就此诛却,周某更是寂寞了。’说着大步下山去了。”

    周四问道:“你说的道士可是武当的松竹?”叶凌烟道:“当然是他。”周四又道:“他现在何处?”叶凌烟笑道:“自然在紫霄宫内。听说各派要请他出来主持江湖大计,他却百般推辞。”周四道:“可能是他年纪大了吧?”叶凌烟摇头道:“万历三十年距今二十七八年,想来他也不过五十多岁,能老到哪儿去?”周四道:“他此时要是行走江湖,恐怕没人是他敌手。”叶凌烟点头道:“按说除了周教主外,当世实无人再能挡其锋锐。可他经此一败后,二十多年来竟再未露面,不知是何缘故?”周四道:“周老伯不杀他,是怕从此寂寞。他可能听说周老伯已死的消息,也觉得寂寞无聊,就此不入江湖了吧?”叶凌烟道:"也许是吧。”

    二人又聊了几句,周四忽伸了个懒腰,现出虚乏难耐的神态。叶凌烟道:“教主身子可有何不适?”周四打个哈欠道:“也没甚么,想是该吸点‘神土’了。”倒在榻上,从枕下取出一个杆状的铜器。叶凌烟见这东西样子古怪,奇道:“此是何物?”周四笑了笑道:“外面的人管这叫甚么‘移魂铳’。”回身取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放入那铜器前面的凹斗之中。叶凌烟道:“我当年随周教主入大内时,曾见过这个东西,听说是南边的甚么国进贡给皇上的。”周四听说宫里也有此物,不禁得意,说道:“这可是个好东西。我听从南边回来的人说,要五十两银子才能买一斤‘神土’呢。”说着擦着火镰,投在凹斗之中,随后将器具的另一端放在嘴里,用力吸了起来。

    叶凌烟见他神情专注,也不好多问,在榻前默不作声。周四躺在那里,吸了足有一柱香光景,方坐起身道:“这东西最能提神。你不试试么?”叶凌烟见他片刻间脸上便有了光彩,精神也大异前时,说道:“这倒真是个好东西!只是教主您老人家享用之物,属下哪敢去碰?”周四笑道:“你若吸了这东西,便知天下只有这洞中才是最好,哪还有心别处?”

    叶凌烟闻言,心下暗急:“我适才讲得如此热闹,只道他必会动心,谁知他原来被这东西绊住了心思。看来得别筹良策,方能诱其下山。”嘿嘿一笑道:“教主只当这东西是个至宝,却不知世间尚有许多乐趣。”周四道:“我吸了这东西后,其它的心思都淡了,没事的时候,最多想想木先生教我的武功。”叶凌烟眼珠一转道:“老木的手段确是不错,可有一样,我却强他甚多。”周四在泰山上曾见过他与冲霄等人动手,知他武功与木逢秋相差甚远,歪头笑道:“不知是哪一样?”叶凌烟道:“当今世上,武功强过我的大有人在,但说到轻功,我老叶却睥睨寰海,谁也不忿!”

    周四曾见过他如虚似幻的身法,点头道:“那倒是不错。”叶凌烟听教主也夸赞自己,大是得意,笑道:“教主若觉得属下这点道行还过得去,属下便讲给您听如何?”周四自悟出极深的拳理后,对武学已然着迷,听他要传授自己轻功,喜道:“那当然好!你快讲吧。”

    叶凌烟心道:“他既要习轻功,这洞中自是展不开身法。我且将他引出洞去,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他设场比脚力的赛局。到时我只往山下跑,他争强好胜,必会拼命追来。一来二去,这不就将他引下山了么?”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狂喜,忽又思及:“若他下得山来,仍要返身回洞,那可如何是好?”眼珠转了几转,一计又生:“山下有那么多武林人物都在找他,我将他引下山后,故意大声张扬,让众人发现他形迹。那时他慌了手脚,必不敢再回洞来。我乘机引他奔圣庙而去,中原武林能人虽多,但我挟着教主奔跑,他们也追我不上。如此一来,便不是我强迫教主回圣庙,他虽不愿,也怪罪不到我头上了。”愈想愈是得意,嘻嘻笑道:“寻常轻功,多在窜纵腾跃上下功夫,练到最后,也不过比常人跃得高些,跑得快些。属下这套轻功,讲的却不是那些,而是专注于空中的变化转折,身法的虚飘不定。”话音未落,身子霍地飞起,在石室中轻飘飘打了几个转折,方缓缓落地。

    周四见他飞起之时,浑不似一般人陡然上跃,倒好像一股轻烟袅袅升腾,又见他在空中如大鸟般袖裾飘舞,但壁上数支长烛的火苗竟无半点的晃动,心下大是钦服,拍手道:“不怪你的名字叫凌烟,真个似烟一般浮在空中!”叶凌烟笑道:“教主过奖了。这不过是最简单的一式‘大漠孤烟’。”说着不露一丝征兆,又行纵起。这一次飞起之时,却将长烛的火苗吹得左右摇晃。周四见他似一支离弦的利箭,直窜向屋顶,脑袋堪堪便要撞上顶梁,不觉惊呼失声。

    只见叶凌烟似风中柳絮,轻轻向斜一摆,已挂画儿般粘在屋顶。周四见他神技至此,不住地拍手叫好。叶凌烟瞧他高兴,在屋顶上又壁虎似地爬了起来。周四在下面叫道:“你快下来,可别摔着了!”叶凌烟面孔朝下,冲他做了个鬼脸,猛地头朝下坠了下来。周四哎哟一声,急忙伸手去接。却见叶凌烟手足轻灵已极地一缩一展,人已笑吟吟立在地上。

    周四拍手道:“真好,真好!你快些教我吧。”拉住叶凌烟双手,不住地摇晃。叶凌烟笑道:“日后众兄弟都归在教主座下,教主要学甚么,他们都不敢不传。教主不知,论剑法老木虽然最高,但掌法上他却不如老莫。”周四道:“哪个老莫?”叶凌烟道:“便是莫羁庸。这小子心术不正,不但窃了心经,更失手杀了宋时晨宋大哥。教主日后见了他,可得重重地治罪。“周四含混着点头。

    叶凌烟又道:“轻身之术最讲究去而能返,竭而能续。虽然高深之处都在一口气的吞吐收放上,但手足身法更是紧要之处。教主您说,鸟为甚么能飞?”周四道:“鸟有翅膀,当然能飞。”叶凌烟笑道:“人虽没有翅膀,也不见得便飞不起来。”周四奇道:“你是说人也能像鸟那样飞么?”叶凌烟见他满脸惊愕,扑哧一笑道:“人自然不能像鸟那样飞,但若能将手足运用得当,在空中随意腾挪片刻,倒是不难。”说罢手舞足蹈,做了几个稀奇古怪的动作出来,让周四观看。

    周四见他的手足伸缩不依常理,好似浑身上下没半根骨头,诧然道:“你手脚怎能这样伸缩?难道不是血肉之躯么?”叶凌烟笑道:“教主要认真习练,也能如此。”周四疑道:“手脚练得这般面条似的,可有何用?”叶凌烟道:“蹿纵之际,一口气息虽是紧要,但手足筋力更是诸式变化之本。教主内力远胜属下,只需在手足上稍下些功夫,便能一飞冲天。”周四知这几个动作乃是他一身轻功的根本,当下不再乱问,只盼着快些将这几式学会。

    此后几日,叶凌烟便与周四同居一室,片刻不离。外洞众人见他来得蹊跷,但与周四甚是亲热,也便不去理会。叶凌烟急于哄周四下山,因此每日除督促周四做那些古怪的动作外,更将轻功的调息之法、闪展窜跃的诸般妙处,也一古脑地传了给他。周四好奇之下,学得倒也认真,每日吸了“神土”后,只要稍有精神,便与叶凌烟在室内上蹿下跳。

    叶凌烟初时尚恐周四进展太慢,赶不上萧、木二人聚会之期,那知只过了六七天光景,周四已能将那几个动作做得似模似样,更将叶凌烟所授的诀窍讲得头头是道。叶凌烟见自己数年揣摸出来的神功,竟被他轻易地学了去,心里又是高兴,又觉可气,但已隐隐觉出这位年轻教主实是非同凡响,大异常人。

    这日清晨,叶凌烟见周四在室内胡乱纵跃,已有了二三分火候,知他要达到更高境界,只需假以时日便可,心中甚是喜悦,迈步上前道:“教主进展神速,实是可喜可贺。只是洞中过于狭窄,难展您老人家上腾九霄、下荡碧波的金身。属下有个主意,不知教主能否依允?”周四正蹦得高兴,听了忙问:“甚么主意?”叶凌烟眼珠滴溜乱转,说道:“洞外坦阔,且山势陡峻,正是练习身法的好去处。教主此时缺憾的,便是在这崇山峻岭间纵横穿跃的经验,何不随属下到洞外一试?”周四练了数日,觉各处关节尽似安了绷簧一般,身子轻快已极,当下点头道:”好啊,那便出去试试。”

    叶凌烟心中狂喜,表面却不露声色,向石门旁一闪,让周四先行。周四技痒难耐,蹦跳着出得洞来。叶凌烟随后跟出,望了望山下的石道,对周四道:“轻功之术若自己揣摸习练,实是觉不出进境来。属下这些日见教主虽有惊人长进,但身形、步法仍做得有些似是而非。不如属下与教主比试一场,属下先行,教主在后面边追边比较体会。如此用不了多久,教主必能远胜属下百倍。”周四喜道:“那好啊!不过我怕追不上你。”叶凌烟笑道:“属下只是不即不离地在前面示范。不过教主需依我一件事。”周四道:“甚么事?”叶凌烟道:“只是属下若不停时,教主可不能停步。”周四笑道:“我只依你便是。”说着将衣襟撩起,掖在腰间銮带之上,便要与叶凌烟比试。叶凌烟大笑道:“如此属下先行一步了。”话音未落,已顺崖边小道蹿出数丈。周四见他说走便走,直如一道轻烟,忙抬腿向前追去。洞口军校见二人身法快捷无伦,都喝起采来。

    叶凌烟初时只想引周四远离山洞,因此展开身形狂奔,当真如风似电。周四虽拼命追赶,仍距他愈来愈远,大叫道:“你等等我!”叶凌烟听后,稍稍放慢脚步。不想交睫之间,周四已追到切近。叶凌烟一惊,加快脚步,向前疾奔。周四好胜心起,健步如飞,紧随其后。

    山道两旁守卫的军校见叶凌烟迅风般飘来,忙持戟挡住去路。叶凌烟泥鳅般扭了几下,已晃过数名军校,直往山下纵去。

    周四见他躲过众军校时身法诡异之极,叫道:“刚才那几式你可没教我!”嘴上喊叫,脚下丝毫不停。众军校知他是梁王贵客,齐齐闪在一旁。周四哈哈一笑,从众人身边一掠而过。他心里只盼着追上叶凌烟,哪还管到了何处?二人一前一后,眨眼间奔到山脚下。

    叶凌烟喜不自胜,心想:“只要再奔不远,便是蛮子们修的宫殿,到了那里,我便有计可施。”正想到得意处,猛见迎面站着上千名军校,各拿刀枪在手,正齐齐望向自己,不由大惊失色。

    却见队前一匹黄马上坐了一人,身披铠甲,眉眼含威,这时高声喝道:“何人大胆?竟敢到山上捣乱!”话音刚落,便有数百人举弓搭箭,瞄准叶凌烟。叶凌烟见了这等阵势,心胆俱裂,双手乱摇道:”别别放箭!“正说间,周四已随后赶到。

    马上那人见了周四,惊道:”小叔叔,你怎么下山来了?”周四见是奢奉祥坐在马上,说道:“我和他比试轻功,谁知便到了山下。”言罢扯住叶凌烟,嘻嘻笑了起来。奢奉祥望了叶凌烟一眼,道:“他是甚么人?”周四道:“是我的朋友。”奢奉祥催马来到近前,又瞥了叶凌烟一眼,随即对周四道:“我正要上山告知小叔叔一事。”周四道:“甚么事?”奢奉祥环顾四周,摇了摇头道:“此处不便,还是到洞中再说吧。”周四见他神色郑重,说道:“也好,我正要让你看看我新练的轻功呢。”奢奉祥微微点头,冲众军校道:“你们在此候着,我一会儿便来。”跳下战马,伸手拉住周四,便向山上走来。

    叶凌烟费了数日心思,方将周四哄下山来,被人一搅,又成泡影,禁不住气往上撞。无奈周四在侧,又不敢发作,只得悻悻地随在周、奢二人身后。

    三人回到洞中,周四问奢奉祥道:“你要跟我说甚么事?”奢奉祥叹了口气道:“实不瞒小叔叔,我昨日接到信使来报,安长老已被官军捉去了。”周四惊道:“那我大哥、二哥呢?”奢奉祥道:“信使说长老已被解往成都,两位叔叔都赶去那里营救。唉,兵败如山倒,咱这里怕也支持不住了。这些日山下乱的很,小叔叔千万别到下面去了。”周四惶然点头。叶凌烟站在一旁,却气得头发、胡子都立了起来。

    周四木然坐了良久,忽道:“我大哥、二哥没说甚么时候来接我么?”奢奉祥道:“信使说二位叔父担心长老安危,去得匆忙,至于小叔叔的事,却没来得及交待。”周四闻言,神色变幻不定,继而冷冷的道:“大哥、二哥想是早已将我忘了。”一言未了,两行清泪已流到腮边。

    奢奉祥见他难过,忙安慰道:“二位叔父既知小叔叔在这里,早晚会来接你。小叔叔不要太难过了。”周四惨然道:“你们不知,我大哥既将我送到这里,便只当我死了。他那知周四还能狗一样的活着?”奢、叶二人俱是一愣,心想:“他平日里随随便便,诸事都不大理会,想不到心事竟这么重!”正要好言相劝,却听周四又道:“我一生便似山中的野草,自生自灭,何等轻贱?谁又会真正把我当做一回事?”叶凌烟道:“教主是一代明尊,至圣无极的贵人,为何这般自轻自贱?”周四望了他一眼,露出异常的凄苦,自言自语道:“我自落下这个病根,终日苦不堪言,原指望随大哥、二哥浪迹四方,过几天快活日子便死,谁想他二人却将我送到此地。周四虽是没有主意的人,心里却不糊涂。你们虽年长于我,有些事也未必看得明白。”奢、叶二人听他小小年纪,居然说出这种话来,都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周四又道:“二位哥哥一去,我便只当自己死了,那知奢公子又拿了‘神土’给我续命。前些日我还道这条命已捡了回来,想不到吸了这东西后,更是生不如死,这些日子片刻不吸,人倒似狗一样了。”奢奉祥惊道:“那是为甚么?”周四苦苦一笑,却不回答。

    正这时,却见室外跑入一人,跪地道:“梁王请小王爷即刻回永安宫议事。”奢奉祥挥手道:“我知道了。”又对周四道:“小叔叔万事都要想开些,待侄儿忙过这一阵,再来相陪。”作了一揖,急步出洞。

    叶凌烟见奢奉祥已去,说道:“教主既不愿呆在此处,何不随属下去圣庙?别人不知教主尊贵,咱圣教的兄弟可都当您老神明一般。”周四摇头道:“你解我数日寂寞,我很感激,只是去圣庙一事,却不要再提了。”叶凌烟虽不甘心,也只好点头答应。

    二人相对半晌,均各无语。叶凌烟焦情难安,在室中走来走去。忽听周四道:“我一生最爱之人,你知是谁?”叶凌烟随口道:“是周教主吧?”周四缓缓摇头。叶凌烟停下脚步,皱眉道:“那是孟如庭?”周四凄然一笑,又摇了摇头。叶凌烟道:“那是何人?属下可猜不出了。”周四呆坐片刻,目中泛起泪光,轻叹一声道:“我一生之中,只有王三哥对我最好。可惜他死时,我却连尸首都未给他埋葬。”叶凌烟不明所以,疑道:“难道他比周教主武功还高么?”周四道:“我三哥可不会甚么武功。你以为只要武功好,我便敬他爱他么?”叶凌烟忙赔笑道:“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周四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又道:“周老伯、孟大哥对我虽好,可他二人心中装的都是别的事。只有王三哥,我若让他安安静静的伴我一生,他也定会答应。”叶凌烟道:“教主要是愿意,属下也自会一生一世追随左右。”周四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叶凌烟见他又垂头不乐,便想引他闲聊开心,笑道:“教主除了那几个人,便再没有喜欢的人了?”周四听了这话,脸上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过了许久,方抬起头道:“我有个心事,一直不敢对人讲。我见你人还随和,便说与你听。你可不能笑我。”叶凌烟道:“教主将心事说给属下,那是看得起我。属下哪敢有半点不敬之意?”周四忸捏了半天,似下了极大决心,低声道:“其实我最喜欢的人还有一个。”叶凌烟这时也起了好奇之心,问道:“是谁?”周四吞吞吐吐地道:“便是在泰山顶上你抱着下山的那人。”

    叶凌烟眼珠转了几转,忽满脸堆笑道:“教主正值丰华,有此情怀,原是毫不奇怪。只是”周四见他并未讥笑自己,问道:“只是怎样?”叶凌烟干笑两声道:“属下怕教主少年情怀,只是一时钟情,却非一往情深。”周四急道:“我自见她后,便梦中也常梦到她,如何能不是真心?”说罢自知走嘴,直羞得满脸通红,再不敢抬头。

    叶凌烟哈哈大笑道:“教主是人中龙凤,岂可被儿女相思所扰?属下有件事要下山去办,待回来后,再听教主那些斩不断的风情。”说罢不等周四开口,大笑着蹿了出去。周四待要喊他时,那笑声已在洞外山谷间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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