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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翌年冬天,经集团军批准,88师组织了一场全师全员全装备的战役演习,即“217”演习,背景是在陆军航空兵的支援下,夺取蓝军三二六旅守备的凤凰岭,以检验88师作为陆军地面部队在高技术条件下的应急机动作战能力,按照“拉得出,走得动,打得赢”的要求,这次演习的重点是“机动”从最根本的基础上寻找薄弱环节。

    按照分工,岑立昊和参谋长马复江以及红军各团主官孙大竹、姜梓森、邢毓乐、丁铁、高三明等人组成红军指挥部,辛中峄带副师长副参谋长韩宇戈以及蓝军各团主官266团团长孙晓农、高炮团团长赵亭庆等人组成蓝军指挥部。265团、267团、炮团大部、装甲团大部为红军主力部队,即长白山纵队。266团、高炮团、教导队(数字化作战单元模拟分队)为蓝军主力部队,即牡丹江支队,先期到达后即为蓝军三二六旅。其余导弹营、工兵营、防化营、通信营、侦察营按二比一的比例,分别配属红蓝双方。

    在这个名单里,除了转业的范辰光,惟独少了一个杜朝本。

    这次“217”演习,杜朝本本来也想参加,但在常委会进行分工的时候,杜朝本的名字被岑立昊圈掉了。岑立昊说:“我看老杜就算了,作为一个团长,他带不了一个团,作为一个副参谋长,他带不了机关。他去干什么?还要消耗一个警卫员、一个司机。还要人照顾他。”

    岑立昊这样说,也是给其他首长和部门领导听的,那就是大家要自律了,如果不称职,那是没有一点回旋余地的,在他岑立昊这里,绝对没有通融照顾一说。

    辛中峄当时觉得岑立昊的话不妥,但在常委会上不便提醒,也就含含糊糊地附和了一下,杜朝本因此就丧失了参加演习的资格。

    当天晚上,杜朝本到红楼一号去向岑立昊请求任务,岑立昊又不客气地把他说了一通:“老杜,你自己给自己找个位置,你看哪里合适你去指挥?”

    杜朝本哭丧着脸说:“师长,你把我一棍子打死了。我现在简直就成了草包,这叫我在88师怎么抬头嘛?”

    岑立昊说:“老杜,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为了提高对科技练兵的认识,正反典型我都要抓,而且抓住就不松。你要是真想工作,那你就彻底地牺牲一次,先当好不称职的典型,磨炼也好,屈辱也罢,你承受住。再当好由不称职到称职的典型。你现在的处境丝毫不影响你将来的发展,前提是你必须完成这个转变。”

    杜朝本说:“转变也得有个过程,师长你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啊!”岑立昊丝毫不为之所动,笑笑说:“如果就因为这点挫折你就走上绝路,那就说明你的心理素质太差了,更不能让你带兵打仗了。”

    杜朝本说:“我好歹也是读过指挥学院的,带一个步兵连总行吧?”

    岑立昊说:“行是行啊,但我们不能那样做。你是个正团职军官,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生活上,国家法定你享受正团职待遇。我要是让你当连长,那就是犯法。”

    杜朝本说:“岑师长,你对我是一点希望都不抱了?那我只有转业了。”

    岑立昊没有正面回答杜朝本的问题,说:“老杜,积四十年人生经验,我总结出一个重要的立身之道,那就是不要做自己力不能及的事情。一个人的能力有大有小,机遇呢,也有早有迟。我认为你是不适合军队的,尤其是不适合当一个军事指挥员。我倒是建议你不要一棵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

    杜朝本蔫了,在红楼一号的客厅里坐了十多分钟,岑立昊就是不松口。杜朝本彻底绝望了,吃力地站起身来,无精打采地向岑立昊打了个招呼:“岑师长,我走了。”

    岑立昊见杜朝本神情恍惚,终于动了恻隐之心,把杜朝本送出门外,说:“老杜,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怎么样?”

    杜朝本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岑立昊,沉默。

    岑立昊说:“有一个男人,嫌自己的儿子软弱,一个禅师答应帮他使儿子坚强起来,他就把儿子交给了禅师。一个月后,禅师通知这个男人,他的儿子已经坚强了。男人兴高采烈地去接儿子,却发现儿子正跟一个武士摔跤,那武士膀大腰圆,他的儿子自然不是对手,不断地被摔倒。男人很失望,说,我的儿子还是不行啊,只能招架,不会还手,这算什么坚强呢?禅师说,你只看见你的儿子被摔倒的一面,却忽视了他爬起来的一面。你看,他每次被摔倒之后,没有躺在地上装蒜,而是迅速地又爬起来了,继续接受新的打击。这就是坚强。摔倒不怕,摔倒九十九次,还有一百次。只要爬起来比摔倒的次数多一次,就是成功。老杜,坚强起来,调整一下心态,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有一片适合你的广阔天地在等待着你。”

    杜朝本仍然目光迷离,说:“谢谢你,岑师长。”

    二

    二月十七日下午的作战会议,杜朝本没有参加。

    作战室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凤凰山地区攻防战斗态势图,各团主官和司、政、后、装首长济济一堂正襟危坐。参谋长马复江将任务区分、行军序列、进攻战斗发起时机以及兵力火力部署完毕,岑立昊严肃地强调:“这次演习完全是88师自己组织,指导思想就是解决一个战争观念问题。同志们要克服一种情绪,不能再把演习当作演戏,那种赶几个场,摆几个样,喊几句话,听几声响的照搬照套模式化要不得了。一切按照实战要求,在拉、走、藏、住、吃、打各个环节上精雕细刻,各种情况处置严格按照师导调部的要求。我建议你们把过去用了十几年的战斗文书统统作废,这次演习不可能是那种按部就班的形态,而是以中东战争、海湾战争等高技术局部战争的战例为参照,不怕暴露问题,问题暴露得越多越好,暴露的问题,一旦得到解决了,就是战斗力的增长点。”

    最后,岑立昊扫视各团主官,微笑着说:“我提醒各位团座,从我下达第一号命令开始,你们和你们的部队就要进入到战时状态,你们的感觉、思维、习惯,全部都要适应战争的需要。谁要是敢拿我的命令开玩笑,我就拿他的乌纱帽开玩笑。”

    一令既出,全师紧急行动,首先是解决个“走”的问题。这个“走”不是一般的“走”岑立昊尤其强调隐蔽机动和伪装。一个机械化陆军师,几千台车辆,一旦出动,十数条钢铁长蛇在莽莽雪原齐头并进。彰原市以南、凤凰山以北半壁河山将为之颤动。

    按照计划,演习分为两大部分,一是由车辆组成的机械化群沿一号公路昼伏夜行,战术意图是从侧翼向凤凰山方向佯动,造成大部队开进的态势,隐性意图是检验装备在恶劣气候和道路条件下的机动能力;二是主战部(分)队冒雪徒步,沿几条乡间小道进行五百里奔袭,战术意图是秘密接近战区,达成出其不意效果,隐性意图是检验和锻炼部队在高寒气候下的野战生存能力。

    演习开始第一天,岑立昊随267团行动。他要求所有的军官不许乘车,一律徒步。他也像战士们一样,背着背包,肩膀上扛着一支冲锋枪,脚上是长筒解放鞋。还没走出十公里,裤腿就被雪水浸湿至膝盖,但是他没有感到寒冷,全身上下反而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脸上也火辣辣地发烫。

    这种感觉惬意极了,甚至让他找到了年轻的体验,他感觉他此时置身于士兵之中,置身于那些呵着团团热气,红扑扑的脸上爆发出朝气的士兵营造的行军氛围里,他也成了十八九岁的士兵,勃发出异常的亢奋。

    不断有年轻的士兵踏着急切的步履,从身边匆匆走过。雪被踩成了冰,冰又化成了水,泥泞不堪。部队像电影林海雪原中少剑波率领的小分队那样,一律披着白色的塑料雨衣,覆盖着年轻的脊梁上驮着的背装和武器。

    望着在皑皑雪原上蜿蜒移动的部队,岑立昊有一种说不清滋味的感慨。这就是战争,这就是88师在现有装备基础上进行的战争准备,有点像常规状态下的运动战,甚至还有点冷兵器时代战争的遗风。如果不是从战争胜利的目的出发,不是从高技术条件下战争要求出发,而从审美的角度,岑立昊其实还是很怀念旧式的常规战争模式的。那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画卷,那种号角连营旌旗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苍凉境界,那种裹尸马革英雄事,纵死终令汗竹香的豪迈气概,都曾经让岑立昊心驰神往为之迷醉。作为一个军人,那些挥掩千军万马在辽阔的战场上纵横奔突骁勇冲杀的场面,委实具有至高无上的审美价值,它们似乎更能展示军人的丰采,更能体现军人的品格,更能锻造军人的意志。可是,这样的战争已经很少出现了,甚至有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岑立昊目前最关注的是军官知识结构问题。从内心深处讲句真话,他对88师目前的军官素质、尤其是团以上军官的战争指挥素质深深忧虑,这也是他总是不愿意争取召开现场会的一个重要原因。现代战争重智能,而智能又往往是以技术为支撑的,所以岑立昊在不同的场合下说过,技术不是万能的,但没有技术是万万不能的,技术可以改变装备的性能并提高威力,这是不争的实事。当初在国防大学学习的时候,一位教授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美国的b-52型轰炸机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初期的装备,投入使用之后不久美国就宣布不再生产这种飞机。到了九十年代,尽管经过一系列技术改造,但同后来的第三、第四代战机相比,b-52型轰炸机的战术技术性能还是相去甚远。在人们的观念中,这种落后的装备早已经被淘汰在现代战争之外。但出人意料的是,在海湾战争中,美军一反常态,动用四架b-52型轰炸机从本土出发,用十七架先进的加油机保障,进行十多次空中加油,在卫星系统的导航下,连续飞行三十四小时,总航程近两万公里,飞跃关岛、菲律宾,绕过印度洋,在距离目标八百公里的位置上,使用先进的巡航导弹攻击了伊拉克境内的预定目标,从而使老装备焕发了新的青春。

    这个例子对岑立昊震动很大,他得出一个启示:如果纳入到高技术兵力兵器的系统效应中,一般技术的兵力兵器也可以发挥出具有高技术含量的性能。这种时候,就需要发挥一线战斗部队官兵的主观能动性,确切地说,直接带兵的师、旅、团级军官最应该提出具有针对性的意见。

    但是,岑立昊从88师干部队伍的现状上,很少看到这种主观能动性,多数军官是被动型的、观望型的甚至是过渡型的,最可怕的就是他们缺乏充分的战争意识,他们中有许多人在师、旅、团领导岗位上任职,并没有充分思考战争问题,有些人甚至根本就没打算参加战争,往往是不求有功但求无事,靠熬年头比资历等待提升。即便是“217”演习这样直接检验部队机动作战能力的行动,也有许多不同意见,德高望重的辛中峄政委和刘尹波副政委都是忧心忡忡,生怕在这样恶劣险峻的气候和道路条件下,把全师拉出去打起来会出事。

    如履薄冰这个词再次被众多的常委和团队主官挂在了嘴上,这使得岑立昊更加恼火。

    在岑立昊的印象中,88师在近十几年来,每次搞演习都是战战兢兢的,翻几台车跑几发弹丢几件东西还在其次,要是死几个人那就把纰漏捅大了,你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哪怕你一次演习把你的战斗力提高了十个百分点也是白搭,你的部队建设、思想政治工作等等,将全部由“事故”二字一票否决。如此,辛中峄和刘尹波不主张把演习动作搞大,也就似乎可以理解了,这也是保护岑立昊的良苦用心。

    岑立昊的观点是,军队是暴力集团,动辄千军万马,出点事故在所难免,也似乎不应该看得太重。我们应该严密组织,尽量避免事故发生,但不应该因噎废食,因为担心出事就把部队永远置于四平八稳的状态,和平时期因为怕出事而不能有所作为,在战争中只会出大事,大到溃不成军全军覆没。

    在常委会意见十分不统一的情况下,岑立昊动用了自己的关系,先后同集团军章思博军长、岳江南政委和军区钟盛英参谋长通了电话,请求、恳求乃至于哀求,终于促成了这次演习。他就是要看看,88师的军官战争准备到底有多充分,到底能不能经得起检验,到底会暴露出多少问题,而这些问题,就是他下一步致力解决的突破口。

    267团团长邢毓乐从后面追上来向岑立昊报告:前面就是一号集结地域卧龙山了,在那里将同炮团会师宿营,明天白天在四十公里的盘山公路上并驾齐驱。

    三

    经过二百七十公里雪地跋涉,炮团官兵已是筋疲力尽。

    比起步兵团,炮团确实多了几分娇气。九十年代以前,88师还是一般部队,没有装备运兵车辆,每逢重大行动,步兵团都是步行。而炮团是大车拖着大炮,从步兵的身边呼啸而过,很是神气,惹得步兵忿忿不平,骂炮团的兵是老爷兵。现在,88师已成为机械化部队,步兵团配备了装甲输送车,一般用不着徒步行军了,像这样人车分离人炮分离的情况在近几年还是首次,无论炮兵步兵,思想准备和体能准备都不是很足。尤其是炮兵,因为遂行任务不同,平时比步兵紧急出动得少,拉练得少,走起路来脚上打泡的就多。

    团政委高三明正处在一个非常时期。去年范辰光转业的时候就有传闻,他要出任师副政委,但是拖了五六个月之后,又从军区下来一个处长,把副政委的位置占了,只干了三个月,又回到军区当副部长去了,生生地把高三明耽误了一年。

    军区下来的那位“象征派”副政委离开之后,师常委又开了会,辛中峄亲自往集团军章思博军长和岳江南政委那里提意见,说一个师的副政委,就这么儿戏般的让上面的人挂虚名,部队很有意见。章军长和岳政委听了只是苦笑,表示理解,也表示要考虑基层干部的实际情况。据说最近88师和集团军两级党委又向军区打了报告,不出意外的话,估计一两个月,就可以到师里工作了,这一点对高三明很重要,他也是当了五六年团政委的人了,再不提起来,不是转业,就是交流到地方武装部去,而高三明现在还不想离开88师。如此,这次演习,能不能保证齐装满员安全无事故,就成了高三明前进路上的一个很重要的筹码。

    倒霉的是,就在“217”演习即将拉开序幕的时候,他的痔疮病患了,这种病说大不大,俗话说十男九痔,大家或多或少都可能有一点,但高三明的痔疮病似乎比别人的层次高,痛起来割心,走起来流血。本来他可以申请留守,但他是个老政委了,已经陪过了三任团长,无论进退去留,这个时候他不能退却,这还不仅是因为有了一个要提升的消息,而在于团长是新的,关键时刻,他得把担子担起来。岑立昊组织的演习,那不是演戏,丁铁素质不错,但一上来就面对这样的首长,恐怕还是嫩了一点。

    去年春节过后,有一次到师里开会,会间休息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岑立昊特意把他招呼到身边,凝视了他一阵,说:“老高,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他说:“师长当然见过我,至少十次了。春节钟参谋长来时我还到师里去过。”

    岑立昊说:“不是,我说的不是那种见法,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像在很早以前就见过,好像还有一段不平凡的交往瓜葛。”

    他的心当时一阵发烫,啊,他总算想起来了!高三明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了:当然见过了,当年,在南线,在掩护钟盛英的那次战斗中,那个把你撞倒在地的战士就是我啊!但是,他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笑说:“你是我们88师266团的老团长嘛,一个部队工作,少不了见面的。”

    岑立昊仍然在注视着他,目光有些飘渺,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某种稍纵即逝的记忆。但他回避了。岑立昊说:“也不是。我觉得我们好像是在一个不同寻常的场合和时机有过某种不同寻常的联系。”

    他想说,是啊,是在一个不同寻常的场合和时机有过不同寻常的联系,而且对你我都很重要。嘴上却说:“师长,你这话说得我有点紧张呢。不知道在你说的这种联系里,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但愿是个光彩的角色。”

    岑立昊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回见到你,我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似乎能看见某个地方,有山有水,有草有木,好像是在南方。你参加过南方边境战争吗?”

    他知道,那场战争中在岑立昊记忆深处埋藏的东西已经开始复苏了,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必要、当然也不可能保留那个秘密了,他只能如实回答“是的,参加过。”然后,岑立昊就会继续追问:“那么,当时你在哪里?”他同样只能如实回答当时在哪里,跟谁一起,遂行什么样的任务。再然后,一切都清楚了。但是,就在那一刹那,他又觉得,即便是把那件事说出来,也应该是在一个宽松的环境里,从从容容地,痛痛快快地,掏心掏肺地说个够,而不应该是在这样一个开会的间隙,站在军官训练中心院子的中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说,美好的事情应该在一个美好的环境里诉说。就在他犹豫着斟酌着该怎样回答的时候,刘尹波副政委站在会议室的走廊前招呼大家进去继续开会。岑立昊最后看了他一眼,说:“老高,抽个时间我们单独好好谈谈。”

    不巧的是,单独好好谈谈”的许诺还没有实现,217”演习就开始了。高三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再次同岑立昊见面,接受的居然是他的暴风骤雨般的训斥。

    炮团部队拖泥带水地赶到指定的宿营地黄村之后,高三明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比起团里其他首长,他付出的代价更大,艰难地挪到一个肮脏的民用厕所,脱下裤子一看,里面已是血迹斑斑惨不忍睹。高三明没吭气,自己处理了一下,又咬紧牙关回到临时住处。本来他是一点食欲也没有,但考虑到明天还要行军,只好硬着头皮,就着咸萝卜啃了一个馒头。丁铁让炊事员特意给他炖的鸡,他一口也没有吃,只是喝了点汤。那只鸡当然不能倒掉,被丁铁和李副政委等人分而食之。高三明喝了点鸡汤,觉得有了点元气,嘱咐卫生队来了一名医生给他打了一针,又把政治处主任王志远叫来问了问部队思想情况,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准备躺下了。

    正在这时,作训股刘参谋火速来报——岑立昊师长已经赶到本团九连,因为伙食问题正在大发脾气,要团长和政委跑步去见。

    九连宿营地点在刘老庄,离团部驻地有两公里多,丁铁知道高三明“有情况”想调救护车来用一下,被高三明自制了。高三明说:“岑师长正在火头上,命令清清楚楚,要我们跑步去,这时候要是把救护车开过去,还不是雪上加霜?不要紧,我能坚持。”

    王志远说:“政委确实不能跑了,要不你留下,我跟团长去向师长说明情况。”

    高三明笑笑说:“哪有那么严重啊?这是打仗,轻伤不下火线,重伤还不哭不叫呢。我这个当政委的就那么草包?我去,你和参谋长管好部队,赶紧向各连通报,别让岑师长又挑出毛病了。”

    其实,高三明还有另外一层考虑,因为团长丁铁是刚从参谋长位置上提起来的,首次组织全团拉动,本来就有些手忙脚乱,底气不是很足。眼见得这次去见岑师长,是因为工做出了问题,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严厉的批评,这个时候,他这个老一点的政委应该走在前面,顶住师长的前三轮轰炸。

    丁铁知道,政委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允许他跑步赶到刘老庄,急中生智,让刘参谋赶紧到指挥连找两个体格健壮的战士,轮流背着政委,向刘老庄开进。

    高三明觉得不妥,但这也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就默许了。

    几个人气喘吁吁一路小跑,快到刘老庄的时候,丁铁让战士放下高三明,然后由他搀扶着继续前进。

    到了九连的宿营点,老远便看见岑师长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动不动地等待他们,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

    在岑立昊的面前,摆放着几只行军盆,饭菜已经凉了,基本上没动。待丁铁和高三明跑到近处,敬礼的手还没有放下来,一只铝盆便连饭带菜摔倒他们的脚下,汤汤水水溅了二位团首长满腿都是。

    丁铁和高三明原地立正,傻掉了。

    高三明说:“师长,我们不知道错在哪里,请首长明示。”

    岑立昊站起身来。冷笑一声:“不知道错在哪里?说明你们官僚无知!熊连长,你把你们的饭盛两碗来,让你们团长政委饱饱口福。”

    丁铁立正说:“报告师长,我们已经吃过饭了。”

    岑立昊又是一声冷笑:“吃过饭了?谁让你们吃过饭的?告诉我,你们吃的是什么?”

    丁铁一听师长问这个,暗暗叫苦不迭,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就那几口鸡肉,恐怕要惹大祸。但是,在岑师长面前是说不得假话的。丁铁头皮一硬,说:“我们吃的基本上也是野战伙食。”

    岑立昊站起身来,一步一踱,走近丁铁和高三明:“什么叫基本上?我看你们这两张油嘴,就知道你们今天晚上又是吃香喝辣。你们说说,是不是?”

    丁铁心里大叫冤枉,可这冤枉哪怕浑身长嘴也是说不清楚的。丁铁满脸苦相,磕磕巴巴地说:“报告师长,我们我是吃了几块鸡肉,因为可是”

    岑立昊厉声喝道:“可是什么!我还认为你这个新上任的团长一定有较高的自律素质,可是你让我失望了。上次我给你的将苑,你读了吗?”

    丁铁老老实实地回答:“读了。”

    “读懂了吗?”

    “基本上懂了。”

    “诸葛亮关于为将之道是怎么说的?”

    丁铁想了想,背诵起来:“夫为将之道,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熟,将不言饥;军火未燃,将不言寒;军幕未施,将不言困;夏不操扇,雨不张盖”

    “行了行了,”岑立昊挥手打断丁铁:“既然懂得为将之道,为什么做起来就走样了?古人尚知军食未熟,将不言饥,你们倒好,五百里奔袭演练,部队负荷极重,你们还让后勤带上活鸡活鱼。你那个团指挥所二十来个人,就占用一台野战炊事车,却让两个连队合用一台。你们倒是吃饱喝足了,可是部队呢?你们吃吃看,这叫伙食吗?你们二位把它吃下去我再跟你们讲道理。”

    九连连长熊诗中端着两碗米饭,站在团长和政委的对面,不知所措,眼泪都快出来了。按说他是最该受批评的,别的连队也是野战野炊,伙食都搞得很好,偏偏他的连队弄了一锅半生不熟的饭,又偏偏让师长抓了个正着,但师长一句也没有批评他。师长的原则是,不管是谁出了问题,他只抓团长和政委。

    丁铁和高三明面带难色,对视了一眼,丁铁还想辩解,高三明递了个眼色过去,丁铁便止住了话头,两人苦笑了一下,从熊诗中手里接过米饭,蹲在地上,就着岑立昊面前的菜盆,艰难地往嘴里塞,吃不下去了,就拼命地喝汤。汤是青菜汤,上面漂着几片蛋花,基本上是洗菜锅的水加点调料,自然十分难喝,但比较起粗糙的米饭和一锅烀熟的白菜帮子,往肠子里进要顺溜一些。

    二位团首长一边吃饭,岑立昊一边训斥:“怎么样,尝尝战士们吃的饭,一种原料,还有好几个品种呢,有生的,有熟的,还有半生不熟的,味道不错吧?”

    高三明喝了一口汤说:“师长,您批评我们接受,但是您也应该听我们解释一下?关于炊事车”

    岑立昊喝道:“解释什么?我看你们还没有进入情况,还像以往那样,认为演练就是练练腿脚。我跟你们说过,这是打仗,就是要按实战要求细抠每一个环节,你们居然不当回事。五百里奔袭而战士们吃不上饱饭,还能打仗吗?我不管你这理由那理由,你们当团长和政委的喝鸡汤睡大觉,我这个当师长的到九连来吃饭,我希望吃一碗熟饭,这不过分吧?”

    高三明说:“师长,九连的后勤没跟上,只是个别现象,并不代表整个炮团。我们的工作是有失误,主要是我这个政委、党委书记不深入,工作有死角。后勤是我管的,要处分就处分我吧。”

    岑立昊打量高三明一眼,说:“那好,由于炮团管理部队松懈,战争准备不足,导致个别连队后勤保障不力,造成兵无斗志。本师长宣布,给予炮团政委高三明同志批评,即日通报全师演习部队营以上单位。”

    丁铁吃了一惊,心想师长这样处理问题也太草率了,但是,他又不敢多嘴,只是说:“师长,这事政委全承担过去,也不合适,我们改进。”

    岑立昊大手一挥:“你们二位请回团部吧,九连这顿饭我是吃定了,我来给你们打工,本师长亲自教他们怎样在野战条件下吃上熟饭。”

    说完,再也不理会高三明和丁铁,招呼熊连长,转过身,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马复江赶到炮团九连,向岑立昊汇报全师各路人马的行动情况,听说师长宣布给予高三明通报批评,也很吃惊,说:“高三明是全师口碑最好的团政委。一个连队把饭做夹生了,就通报团政委,是不是太过分了?”

    岑立昊说:“是过分了,我就是要做一点过分的事,这叫矫枉过正,杀鸡给猴看。现在的干部,你不动真的,他就进入不了状态。”

    马复江说:“敲打是对的,但不应该从高三明这样的好干部头上开刀。他这次是带病坚持演习,听说今天是打了针让人背过来见你的。他一个老政委,让你这么一通报批评,很没面子。”

    岑立昊听了这话,有点动心,沉吟片刻说:“这事不要再说了,哪怕批评错了,也不改变。不能朝令夕改。”

    四

    在“217”演习中,受到重创的还要数265团团长孙大竹和政委姜梓森。

    2月19日中午,马复江向岑立昊报告,265团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没有严格按照导调部指定的路线开进,在四十公里的路段上选择了捷径。

    岑立昊不动声色,说:“好啊,杀鸡给猴看,猴不看,那我就杀猴。”

    当天晚上,265团进入凤凰山地区。按照演练程序,团指挥所当天应该抵达看牛头山下,在那里构筑隐蔽指挥所,位置正是牛头山风口,凛冽的北风从山外猛冲过来,寒冷刺骨。团参谋长马宾让工兵排象征性地为团指挥所挖了一个隐蔽工事,自己以身作则地带领司令部几个参谋窝了进去。考虑团长和政委白天跟部队一起,跋涉了六十多公里,已经人困马乏了,而且棉军服外雪内汗,几乎湿透,马宾把他们二人安排在牛头镇的一所学校里。

    此时正是寒假,警卫员选了一间较小的教室,一位教师听说解放军的团长和政委住进来了,还送来了炭火,这个小小的“团部”顿时充满了暖意。孙大竹高兴地说:“年年冬天在城里烧暖气,就觉得很舒服了,哪里知道在这牛头山脚下,围一盆炭火,品一壶好茶,烤几个红薯,也是很有情趣的,这种情趣又是城里人享受不到的。可惜啊,要是”

    姜梓森知道孙大竹可惜什么:“要是来二两酒就好了。”但纵使孙大竹有一副熊胆,他也不敢在这里喝酒。岑师长把这一条规定得很死:凡在演习中间喝酒的,一旦发现,所有参与者立即停止职务,知情不报者,实行连坐,给予相应处分,孙大竹酒瘾再大,即便他自己不在乎,也得顾及别人。

    住进这样温暖如春的房子里,姜梓森并没有像孙大竹那样的闲情逸致,反而忐忑不安。凭他的直觉和对岑立昊的了解,这次“217”演习拉练实际上是岑立昊全面检验部队常规作战能力的一次较大的动作,既然强调一切从实战出发,就来不得半点含糊。下午参谋长派人到牛头镇设营的时候,姜梓森就向孙大竹提出,还是应该按要求构筑工事,团长和政委也必须在指挥所里而不应该脱离部队住进学校。

    但孙大竹不以为然。

    孙大竹有孙大竹的观点。他当过师里的副参谋长,当团长也有些年头了,还曾经当过岑立昊的连长——尽管岑立昊从来不把他当老领导看,但那毕竟是抹杀不掉的历史,他大小也算个老油子了,总觉得这次演练跟过去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是岑老虎给自己营造一个显示的机会。至于说实战,哪个当师长当团长的不是天天在喊,可是谁真从心里把这当回事了?师长喊几年,喊得有水平,就喊到军里去了,喊得不咋样,就喊到军分区或者地方去了。团长们也跟着师长屁股后面喊打仗,喊了几年,喊在点子上,就喊到师里去了,喊得不到点子,就喊到武装部或者干脆转业个球了。所以说,不能太认真了,实在不行了,还是老办法,装聋。

    孙大竹说:“老姜你不懂,演习拉练这都是老一套了,说归说做归做。如果当真挖个团指挥所掩蔽部,别说一个工兵排,就是调一个连过来,也得搞大半夜,那明天还行不行军了?这事你别管,军事上我当家。万一有什么问题,也是我兜着。”

    其实,孙大竹是料定了今晚不会出什么问题,今天岑立昊是跟随装甲团行动,这一片部队,只有师司令部副参谋长韩宇戈在导调。在孙大竹看来,韩宇戈是他的老部下,他就更不在乎了。

    孙大竹如此态度,姜梓森就不好多说什么了,没想到就出问题了。

    晚上吃罢饭,姜梓森提出来要去看部队,孙大竹说:“部队正在休息,你我去了又把他们搞得鸡飞狗跳,算了,叫两个人过来拱猪吧。”

    从内心讲,姜梓森一百个不情愿拱猪,他确实有些不放心,想到掩蔽部去关照马宾按照教程组织部队构工,但孙大竹不动,他也不好自己单独去,单独去了,就是跟孙大竹离心离德,而团长和政委之间如果有了这种猜忌,往后就很难配合了。他从政治部下来时间不长,对孙大竹还是很尊重的。出于维护团结的大局考虑,姜梓森才勉强坐下来跟孙大竹一起拱猪。

    参加拱猪的还有副政委蔡起和后勤处长杨君里。正拱得热火朝天之际,师侦察营一连的指导员王贺韦带着一个排过来了,先是把兵撒开了,在学校周围围了一圈,然后砰砰啪啪地对空放了一阵空包弹,再然后冲进孙大竹和姜梓森下榻的教室,客客气气地请孙团长和姜政委离开学校,声称这里是蓝军火力重点打击目标,现在已经沦陷,他们也已经被俘。

    孙大竹很恼火,心想你一个小小的侦察连指导员,依仗是岑老虎身边的人,竟敢对主战团的团长下命令,也太过分了点。孙大竹大大咧咧地对王贺韦说:“什么狗屁蓝军红军的,这里现在是265团团部,你们要是饿了,伙房里还有剩菜剩饭,吃饱喝足了你们该干吗干吗去,别在这里捣乱。”

    王贺韦一听也来气了,腰板一挺说:“我们是奉师长命令来占领牛头镇小学的,看在团长和政委的面子上,我们没有动手,既然孙团长不领情,那就不客气了。二排长,上!把这两个俘虏押到师指挥部去。”

    孙大竹一看这个指导员要动真格的,也火了,高喊:“杨处长,你去把特务连给我拉过来,把这几个身份不明的家伙抓起来,好好审问审问。”

    可是,为时已晚。后勤处长杨君里此刻已被侦察连的两个兵扭住了,在一旁呜里哇啦地喊:“放开我,你们吃了豹子胆了,敢对我下手!”但侦察连的兵压根儿不理会杨处长的威胁,反而捅了他一枪托子:“老实点,你已经当俘虏了,还神气个球!”

    孙大竹一看情形不对,有点心虚,但毕竟是265团之长,上校的架子是不能随随便便放下的,四下里望一眼,本团只有几个警卫员,也早已被侦察连的战士扭在一间教室里,动弹不得。孙大竹耸耸肩膀,抖了抖军大衣,提了提虚劲,对王贺韦说:“你小子别狗仗人势,你以为你现在跟着师长你就是师长了是不是?当心哪天我当了师长,我至少也要给你这个指导员送上一个字,知道什么字吗?”

    王贺韦不卑不亢地说:“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现在不是师长,我是师侦察营一连指导员,不是你265团侦察连指导员,也不是配属给你265团的侦察连指导员。我只知道要服从师长的命令,也知道你现在是我的俘虏。”

    孙大竹冷笑:“好,好,有种。我要送给你的是个‘副’字。你说吧,你想怎么办?押着我们到师长哪里邀功讨赏?老子不跟你走你怎么着?”

    王贺韦说:“按照战斗原则,如果你负隅顽抗的话,我有权代表祖国和人民处决你。”

    孙大竹喝道:“放肆!”

    王贺韦平静地说:“我的一切言行都是根据执行任务的需要。孙团长,别费口舌了,跟我们走吧。”

    孙大竹说:“跟你走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当团长和政委的跟师长是个什么关系?我告诉你,既是上下级关系,又是兄弟关系,我还是岑师长的老连长你信不信?你那么死心眼较真干吗?你就是把我们押过去,师长又能把我们怎么样?顶多批评我们没按实战要求住进工事,批评完了,我们还当团长和政委,你还是当你的指导员,你以为就提拔你当副师长啦?傻x!”

    王贺韦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说:“孙团长,你要对你的每一句话负责,在你说出每一句同你的身份不相适应的话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你将为这些话付出代价。”

    在孙大竹同王贺韦磨嘴皮子的当口,姜梓森一直没开口,他在冷静地思考对策。显然王贺韦不会不认识他这个前政治部副主任,但王贺韦没有因此而迁就,那他就不好自找没趣了。眼看这个指导员软硬不吃刀枪不入,姜梓森担心把事情闹大,他想采取息事宁人的办法,还是攻心为上。

    姜梓森说:“小伙子,虽然我们有失误,也不过是偷点懒而已。你看我们团长和政委也都是四十岁的人了,身子骨也不像你们年轻人这么结实,住到这里也就是避避风而已。真的打仗我们当然不会偷这个懒。你今天打个埋伏,替我们265团担待一点,我们还能亏了你吗?演习结束后,我们都是红军,还是一个部队的战友,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何苦要出我们的洋相呢?”

    王贺韦见姜政委还算和蔼,也缓和了口气,说:“姜政委,不是我们较真,我想替你们打掩护也办不到了,师长正在你们二连等待审问你们呢。我看二位首长还是穿好大衣,尽快跟我们走吧。让师长等急了,恐怕对二位首长更不利。”

    孙大竹一听岑师长就在本团二连,就像屁股上被人猛推了一针青霉素,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脱口而出:“什么?你说什么?岑立昊岑师长他真的在二连?他不是跟随装甲团行动吗?”

    王贺韦说:“孙团长,你们的一切行动都在师长的掌握之中,而且”王贺韦狡黠地笑笑,摊开手里的微型对讲机,得意地说:“你孙团长的伟大言论都已经通过这个小玩意儿传到了师长那里,你就等着吧。”

    孙大竹顿时愣住了,愣了半晌才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等着。要是在战场上,老子就毙了你!你这个缺德”

    王贺韦仍然微笑:“孙团长,别忘了,我这机器还是开着的呢。”

    孙大竹立马住口,但还是不甘心,终于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小子死有余辜!”

    姜梓森说:“团长,息怒,岑师长既然已经在二连,我们还是赶紧去吧。”

    孙大竹这才气呼呼地哼了一声,问王贺韦:“怎么个走法?”

    王贺韦说:“你们的指挥车已被我摧毁,那就委屈你们了,坐我们的摩托车吧。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按实战要求,二位首长作为俘虏,是要被捆住手脚的。我趁这个机会开后门落个人情,就不捆你们了。”

    孙大竹怒视王贺韦,一言不发,昂首挺胸地率先出门,坐上了侦察连的摩托车。

    五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在黄昏寂静的雪原上碾出巨大的声响,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向脸上扑过来。孙大竹坐在右边的车斗里,无遮无拦,尤其受风,他把脑袋缩进大衣领子里,大声叫唤:“你小子就不能慢点,想冻死首长啊?”

    姜梓森坐在王贺韦的身后,把王贺韦的背当作一堵挡风的墙,歪着脑袋对孙大竹说:“老孙,要不,咱俩换换。”

    孙大竹看了姜梓森一眼,又把头藏起来,嘟嘟囔囔地说:“算球了,你也不是铁打的。”

    摩托车开进二连的宿营地陈村,老远就看见披着军大衣的岑立昊在村头迎风伫立。孙大竹的气焰顿时低落下来,大叫停车。摩托车停下后,孙大竹和姜梓森三步并作两步,踩着半尺厚的积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岑立昊面前,站稳了,两人同时举起右臂,向岑立昊敬礼。

    岑立昊面无表情,也不看他们,而是面向西方天穹的残阳,口中念念有词:“孙大竹和姜梓森同志英勇战斗,以身殉国,名册青史,永垂不朽。”

    孙大竹和姜梓森面面相觑,姜梓森喊了一声:“师长”

    岑立昊充耳不闻,旁若无人地弯腰向旷野鞠了一躬,继续进行“悼念”活动:“为孙大竹和姜梓森同志默哀三分钟!”

    当真“默哀”了三分钟。

    三分钟的时间里,孙大竹和姜梓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已经冻紫的脸相继变黑。

    岑立昊“默哀”完毕,转过身来,问道:“你们是谁?”

    孙大竹心里暗骂,狗日的岑老虎,真是做得出来啊!嘴上却老老实实回答:“88师265团上校团长孙大竹,中校政治委员姜梓森。”

    岑立昊冷冷一笑:“你们——到底是谁?从实招来。”

    孙大竹和姜梓森手足无措,看着岑立昊,不知该怎样回答。

    岑立昊背起手,在雪地里踱了几步,说:“孙大竹?姜梓森?不会吧?你们到底是人还是鬼?孙大竹和姜梓森还能在这里说人话?开什么玩笑?据我所知,88师265团上校团长孙大竹、中校政治委员姜梓森由于轻敌,脱离部队,在宿营地遭到敌军三二六旅特种兵分队的袭击,两位军官英勇战斗,以身殉职。你们这两个人莫非是三二六师特种兵分队乔装打扮的间谍?来人啦,把这两个间谍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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