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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符应了,领着兵士自去附近驻扎。

    “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妘煅朝赵嘉铭抱拳道,“若不是你,公……小姐不知要冒多大危险。若她有什么闪失,我就是万死也无法谢罪。”说罢又殷殷地朝妘泠道:“小姐实不该为我犯险。”

    妘泠温言道:“莫说是你,凡我郧国子民陷于危难,我都不会置之不理。你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却被发配军中做苦力,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妘煅连连摇头,憨笑道:“妘煅所受之苦,与小姐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赵嘉铭见妘煅目光炽热殷切,心下偷笑,道:“你俩别肉肉麻麻的了,不知道秀恩爱死得快?”

    妘泠诧然道:“你胡说些什么呢?”她莫名其妙地瞪着眼,见妘煅直把头低到了胸前,只好颇有些尴尬地扯开话题:“对了,妘煅你来帮忙看看赵将军的伤口,他此前中了毒箭,那毒奇怪得很,我瞧不出什么名堂。你在许军接触的都是军备物资,可曾见过此毒?”

    妘煅听了,忙上前为赵嘉铭查看伤口,只见创口四周都已成了青黑色,渗出的血却是暗红,他见赵嘉铭抬手很是吃力,便皱眉问道:“赵将军,你是否觉得四肢一直僵硬无力,有时还会不自觉地发抖?”

    赵嘉铭点了点头,“不错。”

    妘煅仔细想了想,再想了想:“从症状看,应该是‘蚀骨散’。我之前在书上见过有关此毒的记载,凡中毒者,不仅内力全失,而且手足僵硬,难握重物,就连五岁小儿都能轻易将其击倒。”

    “许军中可有解药?”妘泠追问道。

    “怪就怪在这里。”妘煅疑惑道,“我在许军之中搬运军械物资,从未听说过使用毒箭的,更别说这么阴狠的毒了。”

    “这么说来,那只毒箭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赵将军来的。”妘泠锁起了眉头,“但按理说,九江城外一役许军兵力远多于我方,要杀主将轻而易举,何必使用这般宵小手段?”她看了看赵嘉铭,若有所思地问道:“赵将军,你曾说九江一役本不是这般打法?”

    赵嘉铭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

    “这只致命毒箭,或许并不是来自许军。”妘泠眼眸清亮,一字一句地道。

    “不会吧?!”小清捂住了嘴,小声道:“难道是雍江联军中有人故意要害他?!”

    赵嘉铭面色也凝重起来,“难道是雍武王?”

    妘泠皱眉道:“你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敌在暗你在明,在弄清对手是谁之前,还是先别回去的好。”

    赵嘉铭揉揉肩膀,无奈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早,姬符便带着马车亲自来迎赵嘉铭回营。

    赵嘉铭懒懒地赖在床上,道:“姬符啊,你看我伤得这么重,跟你回去一路颠簸,肯定把我半条命整没了。不如你先自己回去,我把伤养得差不多了再走。”

    “这……”姬符迟疑了会,道:“这恐怕不妥吧?三军将士都在等你回去主持大局呢。”

    “战争不是已经胜了吗?许军也已经撤退,我不回去也没什么大碍。”赵嘉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军中事务我就全权委托给你了,你带他们整队回京便是。”

    姬符暗自握紧了拳,上前一步道:“将军既然身受重伤,更应该随末将回京诊治,这里小村小镇的,既无名医也无良药,恐耽误了治疗时机啊。”

    妘泠恰从门外进来,闻言说道:“将军放心,小女子略通医术,如今既已查明赵将军身中何毒,自然能够对症下药,为他疗伤。”

    姬符转身看向她,厉声道:“就凭你一个黄毛丫头,你能治得好他?他可是我们江国重臣,出了差池你担得起责吗?”

    妘泠眯着眼,抱臂打量着姬符道:“我又不会把你们赵大将军吃了,你凶什么?不过是晚个十天半月回去,有何大碍?”

    姬符自知失言,但仍然坚持道:“我们将军怎能屈身于你这卑陋之所?我必须带他回去!”

    “好啦,你们吵什么吵!”赵嘉铭烦躁道,“我心意已决,姬符你先回去吧。”说罢又冲他眨眨眼,笑道:“哎对了,别告诉旁人我在这儿,好不容易清闲会,让我好好休会假。”

    姬符黑着脸,却也不好再强求,只好应了,下令将士们收拾回营。

    妘泠看着姬符出去的背影,朝赵嘉铭道:“嗳,你这副将挺关心你啊?”

    赵嘉铭撇撇嘴,点头道:“这个姬符,平时我与他常有意见相左,没想到如今危难之际对我忠诚的反倒是他,难得、难得。”

    妘泠听后没说什么,只是下去之后与小清和妘煅耳语了一番,各自交代了几件事。

    是夜。

    大火刚刚烧起来的时候妘泠就被惊醒了。她飞快地披衣起身,冲到隔壁房将还在熟睡的妘兴抱了出来。

    “小姐!小姐!”小清被烟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呼喊着。

    “小清!我在这!”妘泠急忙喊道。

    接着妘煅也跑了出来,焦急地拉着妘泠问道:“你没事吧?”

    妘泠急道:“赵将军呢?赵将军还在里面!他受了伤,跑不动的,我得进去救他!”说着便要往火场里冲。

    妘煅忙一把拉住她,“火都烧得这么大了,你进去只是送死啊!”

    妘泠手足无措地道:“那该怎么办?”

    妘煅一手扯着妘泠,向小清道:“你快去叫附近的乡亲们过来帮忙灭火!”

    “诶!”小清急急忙忙地跑去旁边几户人家敲门了。

    姬符躲在暗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抹冷笑。

    大火将近黎明时分才被基本扑灭。几间房舍已全部烧塌,妘泠几人在废墟之中费力地扒开残梁砖瓦,搜索着赵嘉铭的身影。

    一小队人马在微明的夜色中疾驰而来,妘泠见为首的是姬符,跑上前哭道:“姬符将军,赵将军他……他……”

    姬符急急下马,喝问道:“我们在山头看见火光,彻夜赶回,这是怎么回事?!”

    妘泠抹泪道:“昨夜不知为何失了火,赵将军受伤被困在火里,此刻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什么?!”姬符推开妘泠,不可置信般瞪着眼前的景象,立马下令道:“快给我搜!一定要找到赵将军!”

    妘泠掩着面小声啜泣,衣袂之下,却偷偷向旁边的小清和妘煅递了个眼色。

    待姬符想起要抓她们几人回去问罪时,妘泠等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跑得倒挺快……”姬符咬咬牙,命令几名士兵道:“你们快去把刚才那几人给我抓回来!她们可是杀害赵将军的元凶!”

    “赵将军的尸首找到了!”有士兵喊道。姬符忙疾步过去,只见地上是一具已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他蹲下身,从尸身上掰下一块已烧得和皮肉粘作一体的环状物品,抹去上面的灰碳,正是赵嘉铭日常佩戴的那块玉玦。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将玉玦轻轻地放于赵嘉铭身旁,带着兵士们郑重地叩了三个头,道:“把赵将军的尸首运回会稽吧。”

    姬符带着兵士离开之后,妘泠几人便悄悄地回来了。妘煅瞧瞧左右无人,伸手将地上的几块残瓦清理开来,稍稍使力一提,地面竟露出了一个暗道口。几人顺着梯子下去,妘煅用火石将壁上的灯点着了,借着烛光,方才看清这是一间七十平大小的地下暗室。

    “你赢了。”坐在暗处的那人,看不清面上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若不是你叫妘煅整夜守着,只怕此刻我就真死了。”

    “我也不过是防着万一罢了,没想到真是姬符……”妘泠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原以为他们只会派人来刺杀你,可没想到他们会一把火欲将我们都烧死。我索性就令妘煅将他们的人伪装成你,演了这一场戏。你可会怪我自作主张?”

    “诈死或许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赵嘉铭道,“倒是你们,这下被我连累得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人命要紧。况且我已事先吩咐小清将值钱物什都收拾了出来,也未蒙受多大的损失。”妘泠道。

    赵嘉铭奇道:“你怎么知道姬符想要加害于我?还能提前把一切都安排好?”

    “只是直觉……你说平日里与姬符关系一般,我便觉得他此次热心得有些过头了。”妘泠不好意思地笑笑,“也许是这两年频频逃亡,过于敏感了吧。凡事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所以才会有这间救命的地下室,所以才能在事发的那一刻迅速地拿出应变对策……赵嘉铭打量着四周,他无法想象,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是有多少次危险的经历,才会让她的神经时刻紧绷,又是经过多少次反复的思索,才能让她无懈可击地带着所有人全身而退?

    他忽然懂了妘兴为什么说“姐姐很累”……赵嘉铭他自己其实是个挺乐观洒脱的人,在战场上,能捡回一命就庆幸;被算计抛弃,生生气也就过去了;被战友背叛,他也会恨,却不会将全部的生命用来复仇。他从未打心底里执着过什么,人生苦短,何必活得那么辛苦?

    然而,他却遇上了这世上活得最辛苦的人。

    妘泠见他安静着不说话,想他大概是难过了,便上前唤道:“赵将军?”

    “嗯?”赵嘉铭抬起头朝她笑了笑,妘泠却觉得那笑是扯出来的。“这姬符将军到底为何要害你?”妘泠问道。

    赵嘉铭茫然了一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凭姬符一人,是无法左右雍江联军的用兵策略的,恐怕这件事,和雍武王也脱不了干系。”

    妘泠想了想,道:“如今我们只有静观其变了,看看他们究竟有何动作。”

    三个月后,从江国都城会稽传来消息。

    原司马兼上将军赵嘉铭在九江一役中抗敌身亡,江顺王哀痛不已,念其家族世代功勋,特追封其为护国大将军、武原侯,以王侯之礼厚葬。同时,左将军姬符抗敌有功,命其接任江国司马,暂领上将军之职。

    妘泠念完这短短几句话,赵嘉铭的表情已变换了数次。他的伤口仍未好全,此时斜倚在软垫上,胸口因努力压制情绪而上下起伏着。

    “枉我这般信任他,他却做出如此卑鄙之事!”赵嘉铭握拳砸在桌上,却因毒素未除而绵软无力,这一拳下去桌子一晃都没晃。他看着自己的手,越发懊恼:“我这就回京去撕下他的面具,看他如何得意!”

    妘泠摇头道:“你身上的毒太顽固,恐怕非一年半载不能痊愈,如今让你像普通人一般行走尚且困难,如何去与他们对抗?更别说带兵打仗了。你现在回去,就算姬符受到惩处,也未必能保住你原本的位置。”妘泠劝他冷静下来,“至少等伤好了再走吧?”

    “我就是看不过小人得势。”赵嘉铭气闷道,“我不要这将军之位也好,可不能让他捡了便宜!你给我备辆马车,明日我就回京去。”

    一旁的小清插话道:“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任性?我们小姐还不是为你好?你现在这样回去,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妘泠见他软的不吃,转念一想,双手叉腰道:“赵嘉铭!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你不图报恩就算了,还这样任意糟蹋,你想死,我可不让。”

    赵嘉铭感激她的多次相助,自知理亏地泄了气。

    妘泠向他伸出一只手,接着说道:“我们做笔交易如何?你助我在江国立足,壮大声势,我便替你疗毒,助你查明此事原委,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一切!”

    赵嘉铭看看面前那只白皙的手掌,再看看妘泠,她的眼中有着不知哪来的底气——即便此刻一无所有,也一定要去做成某件事的底气——他就像着了魔般,缓慢而郑重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可以帮你,但是待我伤好之后,是一定要回去找姬符算账的。”赵嘉铭道。

    许多年后想起,他也不知为何当初就答应了她,也许,是因为当年那个小女孩,比起其他那些破事,都更有趣一些吧?

    只是此时的赵嘉铭和妘泠都未料到,那箭尖上的毒,会让傲视千雄的他整整三年无法动用内力,形同废人。然后逐渐逐渐,让他从三年间的有家不能回,到三年后的有家不想回。

    “赵将军……”

    “不要再叫我赵将军了,从今天开始,我们都要隐姓埋名……就当这世上,再无赵嘉铭这个人。”说罢,他抬袖仔细地擦了擦手中的青铜面具。

    此后四年,江湖中一个叫“听香阁”的神秘组织声名鹊起,以香事为名,专为雇主破解难事,掌控的是人心,交易的却是天下机密。阁中男女皆以面具、轻纱掩面,不露真容。相传阁主月麟乃一绝色女子,而在她身边,有一武艺高强的男子随行守护,名曰枷楠。

    承此诺,十年追随,风雨共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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