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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易绕过了他,不但在将士们面前无法服众,更加不好向皇帝交代。手握重兵本就容易受到猜忌,小儿子去救谁不好,怎么偏偏救了小皇帝的心腹大患晋王呢!

    思前想后斟酌再三,沈威扬手下令:“将这孽子拉下去,着军法官鞭笞一百,捆结实了吊在辕门上示众三日,以儆效尤!”大哥在一旁刚想开口,父亲又补充道,“凡有代其讲情者,以同罪论处!”

    几个哥哥彼此交换过眼神,都缩回原处默不做声了。

    沈家子弟自小混迹军营,同普通士兵一样风餐露宿、饮冰卧雪,早早都练就了浑身的铜皮铁骨,抽顿鞭子算不得什么,可这样的天气抽了鞭子还要在寒风里头吊上三日,定是凶多吉少。沈威也只能为儿子通融到这一步了,至于三日后是生是死,就看他个人的造化了吧。

    -

    鞭子是上好牛皮扎的,泡过了水,韧性十足,舞起来虎虎生风,抽在脊背上“啪啪”作响。

    一鞭下去,立时肿起手指粗的一道红印子,再一鞭子,皮肉绽裂血珠儿迸溅。每挨上一鞭子,沈思都会咬着牙朗声大喝:“父帅教训得好!儿子谢过父帅!”

    这是沈家祖上传下来的的规矩,棍棒底下出孝子,父母长辈责罚孩子不但不许反抗,还要磕头谢恩,谢父母教导之恩。

    三个哥哥对此早都习以为常了,只有世家出身的姐夫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那些鞭子明明是抽在沈思身上,可是随着鞭梢起起落落,姐夫也跟着一下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起来,脸上布满了恐惧和疼惜。

    沈威在帐内听着犹不解气,厉声示下:“不得留情,给我着实了打!”他是真被气极了。

    沈威膝下四子一女,长子沈观,次子沈闻,三子沈执,女儿沈奺,最小的儿子便是沈思。以前家人常常玩笑说,这兄妹几个里头只有小五儿是有“心”的,也是最得父母欢心的。沈思既是幺儿,又是老来得子,做父亲的难免偏疼一些,所以对他的管教也不及三个哥哥那般严厉。谁成想,纵得他生就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子,以至今日酿成大祸。

    鞭子足足抽了半个多时辰,结束之后沈思后背已经血肉模糊了。不等他趴着喘口气,就被即刻拴住两手吊上了辕门。身体像块腊肉干一样垂在半空荡来荡去,不时牵扯到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血渍顺着皮肤滴滴答答往下流,浸透了衣裤,风一吹全都黏糊糊贴在身上,冰凉透骨。

    入夜之后,疼痛渐渐被寒冷所取代,后背和四肢都麻木了,恍若根本没长在自己身上。他不停微微战抖着,眉毛和睫毛处都凝结了一片细密的水雾。

    父亲帐内的烛火一直亮着,大哥在陪他下棋。大哥深谙兵法之道,懂得迂回行进,避实击虚。他执黑棋子,先在棋盘上摆出了一定数目的子,再由父亲执白棋开始,这种行为就叫做“让子”。

    让子,让子,父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闷声不语。

    姐夫借着掌管军需之便,指挥人手来来回回搬运着炭火,只希望经过沈思身边的片刻功夫能帮他增添几分暖意,这做法虽然是杯水车薪,却也聊胜于无。

    见四周没什么人留意,三哥提着一只瓷壶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不等他靠近,远处负责执法的卫兵便出声喝止,令其速速离开。三哥闻言晃了晃手里的壶:“沈帅只说要把人吊在这示众,却没说不给水喝。”

    卫兵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便站立原地没再阻止。三哥赶紧将壶口塞进了弟弟嘴里,还背着人偷偷朝他眨了眨眼。三哥总是最多鬼主意,也不知这次又在搞什么名堂。沈思从宁城一路马不停蹄赶回来,中途只就着河水吃了顿干粮,受刑至今水米未进,他早就饥寒交迫眼冒金星了。

    “咕噜”一口下了肚,沈思惊讶地瞪大眼睛,那壶里头哪是什么水,分明是滤清了的人参熬鸡汤。一整壶鸡汤灌下去,他感觉自己迈进鬼门关里那半只脚又撤回来了。

    二哥是兄弟几人里最木讷的一个,不善言辞又循规蹈矩。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弟弟好受些,于是就像木桩一样站在旁边,陪着沈思一起吹起了夜风。每隔半个时辰,他会轻轻唤一声:“小五儿?”

    等沈思闷闷地回了个“嗯”,他就又没了动静。他是怕这么冷的天弟弟若真睡熟了,会无声无息地冻死过去。

    -

    迷迷糊糊间,沈思仿佛听见有谁在叫他:“念卿!念卿!”

    他费力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内出现了一条蜿蜒小路,沿着小路飞奔而去,越过洗心泉,穿过玉湃川,登上红崖顶,飞流声如银铃响鼓不绝于耳,两名少年正立于崖顶放眼四顾,一览群山之小。

    卫悠指着南面问他:“念卿,你看到了什么?”

    他揉揉眼:“看到了山腰的洗心寺,山脚的明德院……”

    卫悠笑着摇摇头:“出了揽月山,再往南呢?”

    他想了想:“是济州府?庐阳府?”

    卫悠宽厚地笑着:“再远呢?更远点儿!”

    他试着问:“京师?”

    卫悠仰起头哈哈笑道:“是万里江山。”

    他听了又大言不惭地夸下海口:“他年铁骑平天下,万里江山送伯龄!”

    卫悠赶紧虚捂了一下他的嘴:“这里只有你我,倒也无妨,出去切莫乱说,是掉脑袋的大罪。”

    沈思从来不怕掉脑袋,从前是,现在也是。他只怕没能完成自己许下的誓言。对于卫悠,他心里一直埋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愫。他像对父亲一样敬重着伯龄,像对母亲一样依赖着伯龄,像对姐姐一样逮着机会总忍不住去作弄伯龄,像对哥哥们一样信任着伯龄……是啊,那就是他的伯龄啊……

    远远的,官道上风铎悬响马蹄嘚嘚,似乎有大队车架疾驰而来。他耷拉着脑袋,只听见隐隐约约的人声:“我家王爷特来此拜会沈老将军……”

    王爷,哪位王爷?是襄怀郡王卫伯龄吗?他来干嘛?伯龄啊,你不胜酒力,这两日休息得可好?

    沈思用力眨眨眼,视线之内冒出了一双松黄色的软靴,靴面儿上绣的五爪盘龙威风凛凛。靴子的主人伏在他耳畔悄声说道:“念卿,再忍耐片刻,从今而后你就是本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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