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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时局不明,整个洛阳为人所控,真要是暗地里下手,便是众口悠悠,也说不得他什么。濮历沐不由得也随着陆信皱起了眉头来,长子胤廷方才三岁,牙牙学语,次子承宗不满周岁,自己不在京师,妻儿自然只能寻岳父杜臻庇佑,然而,岳父此时自身难保,又能如何?

    落在桌上的窗棂光圈渐渐变作了红色,转眼已然到了傍晚,濮历沐送了陆信出门,合好了门窗,回到桌前,兀自坐着,仍是混乱。他自衣衫里抽出胸口的玉牌,放在掌中缓缓摩挲。玉牌质地温润,在手中暖得如方自火中取出来一般,好似有着烫手的温度。

    若用八百里加急送信,只消一日,就能到达洛阳。虽函谷关被占,若派了信得过的人,假称送上军情,倒是有可能通过关隘。

    可,仍是不保险。

    想来想去仍是想不通,左右为难之下,他心乱如麻,随手抓起了手边铜钮阴文的丞相印鉴,拇指摩挲抚着光亮的铜钮想得出了神。

    “如此这般……或未可知……”他喃喃自语,取了宣纸,轻轻地覆在了玉牌上。

    月中桂影斜斜洒得满桌都是,亦照得人脸上晦暗不明。

    4

    却说洛阳城陷落之日,怜筝拼着全力返宫将皇族送出城去,自己却死活不肯随着守军撤离,而是奔着威远大将军章瑞而去,叶寂然只得跟随。不料半路杀出来个蒙面的黑衣人,自马上挟持了怜筝一路向南行去。

    叶寂然没想到此般变故,一路追踪,可对方总是与自己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然西沉。

    山林间传来了鸟兽的怪啸,叶寂然急火攻心,负剑出鞘,精准地中了对方的马。

    高头骏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黑衣人忙施展轻功带着怜筝跳开,才算没有摔伤。

    叶寂然拔出另把长剑,一个跟头跳马到了黑衣人近前,挺剑便刺,眼见得剑锋向自己而来,黑衣人却是岿然不动,只是松了手——他怀中的怜筝身子瘫软地向下倒去。叶寂然大惊,忙扔了剑,去扶怜筝,黑衣人向后接连空翻,稳稳当当落了地。

    叶寂然伸手向怜筝脖颈探去,触到了温热的脉搏跳动,确信她只是昏睡,这才稍稍宽心,旋即凌厉回首,盯着黑衣人,目光凛然。

    “我没伤她,只是用了点迷药。我也知道你是天下第一剑客,我可不想和你打,你也不必如此凶狠。”懒散随性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些耳熟。

    叶寂然心生狐疑,仔细打量看去,那黑衣人便自己扯下了面罩,却是田谦。叶寂然剑眉一扬,不假思索问道:“是她?”

    “是谁我不能说,不过你可以想想,除了她,还能有谁。”田谦言语中带着些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诮的调侃味道。

    叶寂然垂眼:“她为何不亲自出现?”

    田谦默不作声,转过头想了会儿,才苦笑答道:“她现在想亲自出现的地方太多了,可惜,学不会□□之术,就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等着别人去找她,而不是自己去找人。”

    叶寂然冷傲的面上笑得有些森然:“枉我昔日欣赏她至极,今日看来,恁地虚伪,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却又想要别人承她的情么?”

    田谦并不反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瞬间,眼底全是黯淡,但也只是瞬间,他很快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叶大侠,田某体力不济,也就将你们二位引到这山底下了,白云山上有个白云禅院,眼下局势纷乱,恐怕也就这里还算安生,公主的老师也在此处参禅,虽说遁入空门,可到底还是慈悲为怀,让公主在这里躲上一阵时日,是不成问题的。迷药没敢用太差的,外边太乱,若是不想让公主受伤,还是让她多睡上一阵子较好——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叶兄台自己斟酌。”

    叶寂然见他要走,臂还环着怜筝不好去追,忙高声追问道:“你家主子在此番混乱中是个什么角色?”

    田谦哈哈大笑:“不过也是个棋子罢了……哈哈哈……”笑声清亮绵长,他翻了个跟头消失在夜色之中,唯有那不知是无奈还是嘲讽的笑声仍回响在人耳畔。

    叶寂然愣住,久久才回过神,他打横抱起怜筝,登上了云雾缭绕的白云山。

    而田谦,也完成了枫灵私下交付自己的任务,回到了洛阳城中,保着杨纪政顺利哗变□□。

    同时情境,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事,实在是大不相同,但同样的话放在别时情景,却往往有相宜相合的时候。

    秋意渐浓,战火依旧燎灼。原本被大军压境乃至命悬一线的智彦此时此刻已然反守为攻,不再一味佯败深逃,反是一路猛追,咬着北国东撤的阵脚直打。智彦士兵本就勇武,加上枫灵特意装备的火器□□,一路打得轻松又多得便宜,北**忙着大军回防,被智彦抓住尾巴狠打,不由得憋屈难过,叫苦不迭,只得留下少许人马,想和智彦周旋。

    然而此时,智彦大军却一改先前诱敌扰敌的游击之策,全力攻袭,气势刚猛夺人,没几日,便迫得北国留下周旋的将军投了降。

    虽是一路胜仗,可是,并不太平。

    “啪——”瓷器碎裂的声响在帐中炸开,平日里温婉沉静的爱笙慌张地从案前起身,失声问道:“此消息,是真是假?”

    田许重重点头:“此番消息是田谦以只有我兄弟二人知道的密语所写,自洛阳转荆州传来,应是不假。”

    “这倒真是出人意表了。”爱笙眉头深锁,沉吟良久,终因想得太多而头痛起来,她用力用手掌碾了碾额头,“老爷有没有将这消息传给成都?”

    田许犹豫一阵,面露忧色道:“此事过去已是半个多月,我们却毫不知情,田谦迟迟相告却也未在信中言明,支支吾吾讳莫如深的模样,怕是老爷有心隐瞒,甚至根本连田谦也是瞒着,只是被他碰巧发现了——故而,依我之见,应是也没告诉少主人。”

    田许所言,正是爱笙心思,她一手按着猛烈跳动的额角,一手不由自主地掣住了垂在胸口的玉笙,满心踌躇。

    若是她这二十多年来最为倚靠的人有心欺瞒她最信任的人,她应该如何抉择?

    难怪素来吊儿郎当的田谦此次居然如此谨慎地以密语书信,虽说有的险阻必然要经历,可这计划之外的事,实在是厌人。

    许久,爱笙艰涩开口:“田许,把田谦的信再与我念上一遍,我要给少主人写信。”

    田许为难地转过头:“可——”

    “你以为素来对我敬而远之的田谦为何要告诉你此事?”爱笙疲乏地挑眼看向田许,轻轻扬了扬田谦信中寄来的另一张纸,低声叹息,“皇后娘娘和青衣道长千算万算,也不知道,有没有算到这一关节。”

    【第十一章·天下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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