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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小说网 www.qqxsw.mx,御宠医妃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建章四年九月十六日,晋军攻破南晏京师。最新章节全文阅读</strong>

    这一晚天有异相,血月当空。如今一来,赵绵泽兵败沉戟,正好衔合了“血月现,气数尽,国之将衰”的大凶之兆。可怜的月食,便再一次无辜的成为了罪魁祸首。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离赵樽洪泰二十七年独闯金川门,差不多五年。

    不同的鲜血,洒在相同的青砖地上,沉淀了历史,写出了必然。

    那一日的金川门,血光冲天,火光四起,晋军与南军各为其主,杀得飞沙走石,天地变色,但他们浑然未觉,疯了似的,奋不顾身往前冲,浴血苦了整整一夜,天明方止。但那漫天的杀戮与血腥,嘶吼与哀号中,在夏初七昏过去那一瞬,赵樽似乎都看不见了。

    他抱起夏初七,大步上马,冲向了尚有残余南军的皇城。

    一路上,凌乱的旌旗,翻倒的马车,逃命的宫娥,惊慌失措的太监,还有看见他的身影,杀将过来的南军,都被他甩在了马后。他仿若邪灵附身,视身外一切于无物,踏过尸横遍野的千步廊,径直杀入了太医院。

    京师沦陷太快,太医院的太医们还在打点行装,没有来得及逃散。看着一身鲜血,大步踏过门槛,手提宝剑,身姿矫健的赵樽,这大半夜的,他们吓得颤抖不已,如同见了活阎王,堪堪跪了一地。

    “殿下,晋王殿下,饶命,饶命啊。”

    鲜血染红了赵樽的甲胄,但他却不是来杀人饮血的。

    “救她!快,救她!”

    后面两个字,他几乎是呐喊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现任院判姓江,是早年间为洪泰爷发妻孝圣皇太后瞧病的太医,后来又在洪泰爷和赵绵泽的身边候诊了数年,不仅在妇女病方面有数十年经验,更懂得看天家皇族疾病的规矩。他看了看左右的同仁都吓得不敢动弹,只得战战兢兢起身,过去瞅了一眼,蹙眉探向了夏初七的鼻息。

    “殿……殿下!”

    手一缩,他“扑嗵”跪下,不敢去看赵樽棺材似的冷脸。

    “她,她,她已然故去了……”

    “胡说八道!”赵樽浑身浴血,连那双深邃的黑眸都似染上了一层血雾。他横眉怒视着江太医,又冷冷扫一眼跪在地上哆嗦的众人,出口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上了鬼魅般的冷厉。

    “她若死了,你们通通活不成。”

    他的话,冷冽的,一本正经的,掷地有声。可江太医宣布了死亡的人,又如何救得活?太医们仓皇四顾,不见南军来援,面色惨白着,把头磕得“咚咚”直响。

    “殿下饶命,饶命啊!殿下!”

    赵樽双目如同嗜血,理智皆无。他小心地挪了挪夏初七的身子,手上握紧的长剑,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在一道轻微的金铁声响过,细细的剑痕便挂在了江太医的脖子上。伤口处,大滴大滴的鲜血沿着冰冷的剑身缓缓淌下,狰狞得仿若死神逼近。

    “说,能不能治?”

    这不是逼着公鸡下蛋么?

    江太医花白的胡子骇得一阵抖动,上下两排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血滴顺着他的脖子淌入了胸口,他却不敢动弹,更不敢去擦拭,只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哆嗦回答。

    “殿下,老臣……或,或可一试,试……”

    “不是试。”赵樽看他一眼,眼神似乎带了一点悲怆的潮湿,但出口的话,却字字如刀,冷若冰霜,“她死,你们陪葬。”

    太医们都是习医之人,平素在宫中行走,很少接触到这么凶神恶煞的人,更何况如今两军交战,原本生死就是瞬间,哪里敢惹这个猩红着眼的晋王殿下?他们面面相觑一眼,小声应着,手慌脚乱地把夏初七扶到临时诊疗的软榻上。

    江太医掐住夏初七的“人中穴”,抖抖索索的小心瞄赵樽。

    “殿下,老,老臣曾听以前的老院判说过,洪泰爷还未登基前,在九江认识了一个奇人,那人自称是什么古医世家的传人,他为洪泰爷炼有一种九转护心丹……传,传说那丹药极为灵妙,有起生回生之功效,老臣想……”想到已经没了呼吸的王妃,想到自己用了“起死回生”这样掉脑袋的词,江太医打了个冷战,咳嗽着换了说法,“兴许可以用此丹护住王妃心脉。”

    九转护心丹?赵樽冷冽的面容,微微一怔。

    江太医不是在瞎编乱造,那个丹药确实存在,也确实稀罕,洪泰爷自己也只得一瓶。凑巧的是,早些年他出征时,洪泰爷便把丹药赐给了他,说是关键时候,护他性命。他虽不信丹药灵验,但因那丹药难炼,药材也难寻,或者说,因为那是洪泰爷这些年来,给他的唯一“关爱”,他一直随身带着。洪泰二十四年在清岗县时,夏初七被东方青玄下了媚药抬入他的屋子,差点要了命,当时他便差一点给了她服用。

    经了这些年,若非江太医提醒,他差点忘了。

    黯淡的瞳孔稍稍有了神采,他对着外面大声喊。

    “快传郑二宝,让他把爷的丹药拿来!”

    与他想的一样,在他冲入太医院时,丙一等人早已尾随而至。

    “是,属下这便去。”

    丙一领命下去了,元祐却在这时抱着满身鲜血的乌仁潇潇跌跌撞撞的冲入了大门。

    “快,贺安,让贺安来。”

    贺安是太医院吏目,曾在东宫行走,做过赵绵泽的主诊太医,尤其擅长外伤科,元祐在人群里慌乱的寻到着,顾不得多说,更顾不得与赵樽叙话,入内便指点要他,贺空自是不敢怠慢,从人群里低头垂目的出来,带着元祐去了隔壁的屋子,为乌仁潇潇检查伤势。

    “好险!”

    看完箭伤,贺安情不自禁抽了一口凉气。

    “如何?”元祐握紧拳头,脸上铁青。

    “还好还好,离心脏只差一寸,也不见内伤。虽病气入了脏腑,但外伤好治,就是得花费些时日了……”贺安小意的说着,不敢抬头看他嗜血的眼。心道,今儿的晋军都杀成这样了么?晋王已经够骇人了,但到底冷静,这位爷简直就是个疯子。

    “你是说,她死不了?”元祐死死瞪住他。

    贺安一愕,噤了声。

    这小公爷到底是想她死,还是不想她死?他琢磨不透,不敢乱说。

    “老子让你说话。”元祐是个火爆性子,猛地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贺安僵硬着脖子,偏头看他,结结巴巴,“死,死不了。”

    “死不了?……那就好。”

    元祐悬了许久的心气,松懈下来。

    他管不了顾安在不在场,也管不了乌仁潇潇的身份。侧过头来,看着面色苍白的她,双臂抱了抱,颓然地低下头去,埋在她似乎带着淡淡幽香的散乱黑发间,轻轻道,“幸亏我箭术不好,差了那么一寸。你要快快好起来?要不然,谁来找我报仇?”

    得了赵樽的命令,郑二宝马不停辞的回了城外晋军营房,拿了丹药又才随着丙一的快马飞驰入太医院。来回奔波不停,他颠簸得身上的肥肉全起了汗颗子,满头满身满是热汗。幸亏他常年贴身照顾赵樽,又时时担心他的安危,不管走哪里,随身的行李里,不仅有九转护心丹,还有夏初七为赵樽配的头风药和跌打金创膏等乱七八糟的玩意……

    郑二宝捧着匣子进来,看了一眼苍白着脸的夏初七,声泪俱下。

    “主子爷,药,药来了。可,可是……”

    在他看来,王妃那模样儿,分明就已经断气了,拿这丹药给了她不是浪费么?往后他家爷用的时候,又如何是好?可他哪知赵樽情绪?

    他一眼没看郑二宝,匆匆接过匣子,从里面掏出用丝绸覆盖的青瓷小药瓶,凑到鼻间闻了闻,倒出一粒,撬开夏初七的嘴,刚准备塞入,可考虑一瞬,他又含入自己唇间,然后慢慢低头,用舌头顶入她的嘴,哺喂给她,再抬起她的身子,灌水送服入喉,轻拍后背。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在场的人都僵化了。

    江太医目光闪烁不停,顾不得脖子上的伤,伸长脑袋为了保命做最后努力。

    “殿下,丹药一共有几粒?”

    赵樽没有查看,直接便道出,“一共七粒,还剩六粒。”

    “这……”江太医牙齿都快吓松了。他考虑半晌,横下心,准备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恭声道,“殿下,为了给王妃治病,我可能会参照九转护心丹的成分,做成药丸,额外还需要一些珍稀之物和药材……”

    “要做什么,你只管去做。”赵樽看定他,“她若死了,你也得死。”

    “是是是,老臣知晓,知晓……”江太医结巴着,小心瞄他一眼,又垂首道,“那殿下请自去,这里便交给老臣吧。”说罢看赵樽黑着脸,想他是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把二宝公公留下来,便可……”

    “不行。”赵樽比任何时候都要固执,回答得斩钉截铁。那黑铁似的身子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似乎把外面的千军万马和即将到手的皇图霸业都丢在了脑后,“我得在这陪着她。”

    抹了一把脖子上的鲜血,江太医顶着伤,冒着汗,还是不得不提醒,“殿下,您若在这里,定会影响太医院同仁办,办差……”

    赵樽抿唇不语。

    可看着那些哆嗦得腿都站不稳的太医,他终究起了身。

    走到榻边,他弯腰,抚了抚夏初七白如纸片的脸,柔和了声音。

    “阿七,爷先走了。一会再来看你,你乖乖的,知道吗?”

    榻上紧闭双眼,连睫毛都不会眨动的人,当然更不会回答他。可他似乎也不介意,回头寒着脸吩咐完郑二宝要小心看护,要配合太医们办差,便大步出了太医院。

    “孩子……”

    神色恍惚的低低念叨了一句,他似乎这时才想起来。

    对,阿七肚子里的孩子,李邈抱着的。

    他心里一凛,骑马往赶去金川门,可走了不远,就见不远处的青石板上,缓缓走过来一骑。他身上锦袍染满鲜血,玉质般白皙的面孔上,带着复杂的冷笑。而他的臂弯里,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小家伙粉嫩的脸上,浮着一层浅浅的褶皱,像个小老头似的,并不好看,幼嫩的嘴巴,在轻轻吸吮,似乎还在回味母体中的幸福生活。

    “殿下真是健忘,连儿子也忘带了。”

    东方青玄嘲笑着走近,在赵樽的冷目注视中,隔着一步之遥,把襁褓丢了过去。赵樽冷眼看他,一把捞过襁褓,紧张地抱在怀里,神色发凉,却不吱声。

    见他如此,东方青玄终于没有了嘲讽的力气。

    他问,“她怎样了?”

    赵樽紧了紧胳膊,把襁褓抱得更稳,却依旧漠然地看着他。两个人四目对视着,在死一般的静默中,他眼眶血红,黑甲大氅上的鲜血似被风干,那酷烈疏离的样子,不近人情,只有杀气怒气和王者之气。

    “为什么带走她?”

    “为什么她怀了身子,你却不告诉我?”

    一连两个问题,一句比一句更冷。

    东方青玄唇角微勾。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是高贵优雅的贵公子姿态,俊秀妖媚的脸上有着云淡风轻的笑意,却字字戳着赵樽的心脏。

    “我与你不同。她不喜的事,我便不做。”

    赵樽冷目微厉,几近咬牙地拔剑。

    “可你害了她,你知道吗?”

    被他低斥,东方青玄身子微寒,身子往后一倾,看着指在胸前的剑前,“说不过,就动手?你不是这样的人吧?”说罢见赵樽不动不不语,他微笑的面色终是缓缓沉下,顾不得与赵樽斗嘴斗气,也顾不得自己身上多处受伤,轻轻拨开长剑,定定看着他,“她到底怎么样了?说啊?”

    赵樽静静的,除了眸底的寒芒,似乎没有情绪。

    “她很好,无须你操心。”

    话落他剑柄拍下马背,从东方青玄身侧疾驰而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握着长剑,宛如天上孤鹰俯冲而下,浴血般杀向了还在持续战斗的金川门。

    在鲜血杀戮和刀光剑影中,他撕开旌旗,把婴儿连同襁褓绑在胸前,满面凄厉,一身冷光,手中长剑被舞的风雨不透,那狼奔豕突的矫健身姿,仿若孤身御敌的雄鹰捕杀猎物。

    “儿子,不要害怕。”

    夜晚的北风,呼啦啦地吹来,鼓起他的大氅,在夜风中猎猎翻飞。他乌黑冰冷的盔甲前,小小襁褓也溅上了鲜血,可襁褓里的婴孩,悄悄睁了睁美丽的眼睛,又咂咂嘴睡去,仿若身处的不是血腥的兵戎阵地,而是父亲的温暖港湾。

    “好样的,身为男子,便得做大丈夫,顶天立地。”

    “嗖!”

    一道羽箭冲他飞来。

    他左臂护着襁褓,侧身闪过,挥舞着长剑,连人带马跃入南军的人群,矫健得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手臂张合间,便有一束束狞恶的血线四处飞溅,几具尸体倒在了地上,倒在了他的马蹄下。

    在他周围三尺内,无人再敢近身。

    可像他这般带着刚出生的婴儿杀敌,也太凶险了。

    东方青玄跟在他的身后,笑容都僵硬成了冰块。

    “赵樽,你疯了?”

    赵樽并不理会他,骑着大鸟的身子,已无半分人气,他俯冲上去,提剑捅入了一个南军校尉的胸膛,那人的鲜血溅了出来,落在他怀中婴儿的脖子上,骇得东方青玄面色一变,可赵樽怀里的婴儿仍在沉睡,似乎浑然不觉凶险,赵樽也只是拿手替他抹了抹,并无半分动容。

    “好儿子。”

    东方青玄眯了眯眼,哭笑不得。

    “你这什么爹啊?”

    “做我的儿子,就得这样,死亡之前,面不改色。”赵樽的头盔早已不知掉到了哪里,此时束冠已脱,黑发迎风飞起,杀气凛人。在他说话间,长剑挑动,又有几个人命丧他手。他却不理旁人,就像在教儿子杀人似的,冷漠且无情的说,“如今爹带着你杀敌。等爹不在了,你就得靠自己,懂吗?”

    东方青玄摸不准他的脉络,更不知夏初七到底什么情况了,妖娆的面上再无笑意。可他转念一想,赵樽还能够这般冷静的出来杀人御敌,那她肯定是没有大碍,心里又稍稍安定,全情投入了与南军的夺城厮杀之中。

    破空的兵戈声,铿铿入耳。

    嘶吼不断的战场,变成了鲜血的屠宰场。

    血红色的天空,许久未变。

    脚踩的大地,呼啸般在剧烈的发颤。

    飞溅的鲜血中,赵樽抱着孩子的脊背冷硬如山。

    东方青玄跟在他身边,妖冶的眼神微眯,淡笑着看他。

    “第一次觉得你这么帅,比本公子还帅。”

    赵樽并不回答,也不看他,只低头看着襁褓中依旧沉睡的儿子,顽强的挺立着,指挥着晋军手举战刀,一点一点向前推进,野兽似的蚕食着南军的人马。

    红月散时,风在长啸,阴云堆积,天空没了星光。

    等战事结束,已是天明时分了。

    在晋军魔鬼似的血腥攻势下,南军终于溃堤,覆灭。

    那一扇金雕玉琢,无数能工巧匠精心修筑出来的皇城,终于毫无保留在了赵樽打开了它的大门,而它,也终将成为这里的主人。晨时的微光斜斜洒下,落在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散发着淡淡的朦胧色彩,宫殿屋脊上的神兽们也龇牙咧嘴,看着逆着光走上台阶,面目阴沉的男人。

    这条长长的台阶,赵樽曾经走过无数次。

    不过他从来没有从正中而过,也从来没有像今儿一般,每一步踩上去,都沉重如铁。奉天殿门柱上的金箔纸上,有着被刀砍过翻卷而起的金皮,殿前的青砖上,还有无法洗尽的血污。昨晚上的烽火狼烟,似乎还在眼前。

    奉天大殿,便是大晏的金銮殿。

    一盏盏通亮的灯火,闪着华美的光芒。

    尊贵朦胧似有杀气。

    天还未大亮,人却集得齐整了。

    他们都在等着赵樽,等待这历时四年的战争后,最后的王者。

    赵樽冷冷扫了一眼大殿中的众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迈过门槛。若不是他怀里抱着个婴儿,他那浑身浴血的样子,像足了夜晚出没的鬼魅,冷漠,无情,就像一个没有生气与灵魂的冷血怪物。

    殿内人纷纷低头,不敢与他目光相触。

    大战之后,残局基本收拾了。奉天殿里的人也很复杂。有投诚的武将,有羸弱的文臣,也有身着蟒袍玉带的亲王,更多的是晋军的将领……可赵樽仿若未觉,从大殿中间穿过,一步一步往前走,终于驻足在丹墀之前。逆着光的眸子,扫了一眼上方的九五至尊宝座,他没有登上台阶。

    他不言不语,奉天殿登时被死气笼罩。

    一场激战,众人之心,早已臣服。

    如今宫城紧闭,不得出入,不以他为尊的人,都活不下来。

    众臣面色惶惶,不知所措,也对他抱着孩子上殿感到诧异。

    死寂中,秦王赵构看着赵樽的背影,突然跪下,以宗人令的身份朗声念道。

    “建章帝仁厚恭谦,重贤荐能,惟臣子之谏言为端。然朝有奸佞,致天家亲情于不顾,矫诏离间,误诛诸王,终成国之大患。晋王藩属北平,尊皇考之令,清君侧,诛逆臣,入京勤王,本欲为君分忧,奈何今上受奸人蒙蔽,自尽于金川门……晋王身为洪泰帝嫡子,乃孝圣皇太后所出,功勋卓绝,智勇无匹,继皇帝大位,乃合天之道。”

    念完这一串套词,他叩首在地。

    “微臣恭请晋王殿下继皇帝位。”

    在昨儿夜里,秦王赵构是第一个向赵樽投诚的亲王。他早年便有借赵樽之势图谋天下的野心,奈何有心无胆也无力,为人始终瞻前顾后,以致错失良机,在赵绵泽削藩之初,唇亡齿寒,他也有与北平暗通款曲。不得不说,赵构此人极为聪明,就算先前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念想,可如今时事当前,该放手护命时,他比谁都放得快,不仅如此,还顺理成章的为自己今后谋利。这番话,不仅表示赵樽造反有理,还为赵樽的继位贴上了名正言顺的标签,甚至连赵樽“不合适”的出身,都自做主张的掩饰了过去,可谓尽心尽力,赵樽若不善待他,必会受人诟病。

    有人带头,又是皇子,其余的人自然随大流。

    赵构话音一落,奉天殿上的文武百官,在晋军侍从冰冷嗜血的刀锋之下,一个个像下饺子似的屈膝跪下,异口同声。

    “臣等恭请晋王殿下继皇帝位。”

    赵樽背对的视线终于调转了过来。

    只是,他冷寂的眸中,并无兴奋的波光,静静地看着他们,过了许久许久,仿佛历尽了一段极为漫长的思考时光,他方才慢慢抬起脚,走上玉阶,停在了那张似是闪着金光又似是带着血光的龙椅前。凝视着椅子,他没有坐下,目光浮沉了好半晌儿,突然转身,抱着怀里的皇长子,轻轻抬手。

    “起。”

    一个字,他说得极冷,极为平静。他也没有像旁人那般在称帝之前假惺惺的推三阻四,做一番姿态和表演,直接便“首肯”了,让殿内的人颇为意外。[ 超多好看小说]

    只一瞬,众臣又反应过来,重重叩首,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些人里,曾有赵绵泽的死忠。

    也有人曾经声嘶力竭的诅咒过赵樽逆天篡位不得好死。

    但自古成王败寇,他们即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跪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金川门驾崩的建章帝,柔仪殿里龙驭宾天的洪泰帝与贡妃还没有来得及出殡,大晏的历史便翻开了它崭新的一页,写上了第三个皇帝的名字——赵樽。而他为大晏带来的盛世繁华与八方来朝的大国之势,也终于缓缓拉开了帷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浸染着血腥的空气中,被传播了很远很远,传出了奉天大殿,传出了皇城,似乎也传到了遥远的苍穹上空,传入了五湖四海。但赵樽抱着婴孩,坐在那张用鲜血与尸骨堆积起来的至尊龙椅上,俯视众臣,却面无喜色。他似乎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众望所归的任务,脚踩江山,手握皇权,主宰生杀之后,却也无半分快活。山呼声里,他一动不动的坐着,冷峻的侧脸,僵硬的身姿,看上去像极一尊不似活人的雕塑。

    好一会儿,他低头,凝视怀里的婴孩,明灭的面上,情绪皆无。

    “儿子,看见了吗?这便是人人想要的皇位。”

    “快快长大,它终将属于你。”

    氤氲的灯光中,小婴儿撇撇嘴,突然“哇哇”的大哭起来。

    “得了皇位,为何要哭?你是想要娘吗?不哭,她会回来的。”

    他低低喃喃着,小婴儿的啼哭却越来越狠,嘹亮,尖锐,伴随“吾皇万岁”的恭维声,破空而起,仿若是向天地发出的呜咽与悲鸣……

    那年那月的京师皇城,滋生过许多的传说。

    就在夏初七马车生产之时,金川门城楼上突发大火。那一堆烧了桐油的柴薪燃烧了起来,熊熊的大火引燃了城楼的楼体,冲天的火焰,照亮了京师的半边天。有人亲眼看见身着龙袍的建章皇帝投身火海,可事后,殓尸的细心人却发现,这烧死的建章帝遗骸,身量似乎稍短一点,骨架又更为粗壮了一些。有人说是焚烧造成的遗骸变形,也有人说,其实根本就是李代桃僵,烧死的是侍卫长焦玉,建章帝早已从逃脱。

    除了皇帝之事,阵前产子的晋王妃,也是目光的焦点。

    有人说,她根本就不是官方所说的生病,其实当场便血崩死亡了。

    还有人说,她是国之祸水,乱国殃民的妖精。这场令生灵涂炭的南北大战,便是因她而起,上天替天行道,这才在血月食之夜,收了她的魂儿去。不过魂没了,肉身尚在。若不然,那些日子里,宫里忙碌的“恒温冰室”与“花药冰棺”,又是什么东西?

    也有人说,那是新帝不信天命,非要集天下之珍稀药材,取万吨窖藏之坚冰,以上千能工巧匠之力,在长寿宫中造恒温冰室,制水晶丶冰棺,用以藏她尸身不变。

    不过也有人对上述言论嗤之以鼻。

    就在金川门之变后的第三日,赵樽就下了旨意,说晋王妃病弱,需要静心休养,长寿宫中,不许任何人前往叨扰与探视。

    这些传闻,都是与赵樽与夏初七有关的。

    而当天晚上元祐在金川门城楼,抱下赵绵泽的宁贵妃冲入太医院,也是众目睽睽,外间流言自是抵抗不住。不过,一旦事涉元祐,便少了像赵樽那般的严肃的猜测。基本上都是风花雪月,小公爷与先帝宠妃在野外在秦淮在山顶在夕阳下在寒风中甚至在宫中苟合的各类版本,越传越香艳,让世人津津乐道。若换了后世,元祐的形象,整一个绯闻男星。

    旁人如何猜测天家之事,天家从来无须回应。

    再说南晏天下在战后百废待业,皇城里也是一片凄风惨雾,无人顾得上老百姓的喉舌。

    赵樽刚刚接手朝政,还未正式行登基大典,但诸事待办,不仅要署理新政,还要操办洪泰帝贡妃和赵绵泽的丧事,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在夏初七“坐享”花药冰棺沉睡不醒的日子里,他的身边,从郑二宝丙一赵梓月赵如娜到元祐和大牛等熟识之人…无人不为她担忧祈福,但赵樽自己却极为平静。

    在外人看来,他除了比以往更加的沉默寡言和不苟言笑之外,除了拼命透支身体,疯狂地建学办医,快马加鞭地按照夏初七先前的设想改革政体之外,似乎没有过任何变化。

    长寿宫里,任何人都无法进入。

    也便是说,除了赵樽与几个太医,无人知道夏初七的真实情况。便是那传说的恒温冰室与花药冰棺,对他们来说,其实也只是传说,无人亲见。

    建章四年九月十七,贡妃与洪泰帝的尸体装入了梓棺,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的柔仪殿,赵樽也没有下旨重新修缮,而是任其荒废。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他无法在此时大兴土木,国家也需要休养生息。不过,他虽然被赵构说成了孝圣皇太后的儿子,但私底下,他却密旨把孝圣皇太后从洪泰帝的陵寝里搬了出来,在隔了一座山的另外一边,重新为她修建了一座陵墓。接着,风光大葬了他的亲生父母。

    生时贡妃与洪泰爷做不成夫妻,死后却可长眠于地下。

    做为儿子,赵樽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事。

    他们能在九泉之下,应当不会再重演悲苦,只剩欢愉了。

    接管大晏内政之后,赵樽还做了一件事——下旨遣散了赵绵泽的后宫中人。没有子嗣的妃嫔也无须依祖制规矩为建章帝生殉,而是送返母家,那些与京师事件有牵连的宫人,在经过甄别之后,也有一部分被遣送出宫,这些宫女太监们,在宫中里蝼蛄般苟活着,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踏出红墙那一日,对赵樽自是三跪九叩感恩戴德。

    受了恩惠,有个小太监便透露了一个消息。

    一个他先前打死都不敢乱说的消息。

    他说,金川门事变时,他曾亲眼看见一群人进了太庙,为首之人,被众人簇拥着,虽然身着禁卫服饰,长得却像极了建章帝。那小太监曾在正心殿外伺候过,虽然没有像张四哈那般近身伺候过皇帝,但也看过他不少回,自是不会认错。

    “再说,长得那么好看的禁军,奴才从未见过。”

    那个小太监如是说。

    对这样的理由,丙一哭笑不得。

    “难道小爷我长得不好看看?”

    嗔怨完了小太监,丙一向赵樽请旨,以修缮太庙为由,在里面小心翼翼的搜查。终于在赵氏祖宗的灵位下方,发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秘道。

    秘道通往宫外,尘封许久的台阶上,有凌乱的脚印。

    很显然,赵绵泽确实已经由此逃生。接下来的几日,禁卫军几乎把整个京师城都翻转了过来,挨家挨户的搜查寻找,仍是没有找到赵绵泽的踪迹。

    另外,后宫登记在册的妃嫔中,没了踪影的人,还有顾贵人阿娇。

    建章帝死于金川门之事,已经广为流传,赵樽自然不会去纠正。他暗中派人寻找赵绵泽,同时屠诛了建章帝的一干幕僚与奸佞之臣,应天府有不服朝廷管制的下辖官吏,也尽数缉拿下狱。

    喧闹了许久的宫闱大事,终于落下帷幕。

    建章帝到底死了没死,也无人再敢追究。

    一朝天子一朝臣,改天换日的京师,迎来了新的气象。

    安定民心,捉拿赵绵泽余党,每一件事,赵樽都做得雷厉风行,井井有条。若不是每个午夜梦回里都能看见长寿宫那一盏永远不会熄灭的孤灯,恐怕没有人会知道他几乎夜不能寐。孤灯长夜,几多悲苦。

    建章四年十一月十八。

    宜斋醮,赴任,启鑽,除服,纳畜,祭祀。

    钦天监言,是一个百无禁忌的大吉日。

    寅时,天未见亮,赵樽身着隆重的帝王冕服,于南郊祭天,具卤簿导从,诣太庙,奉上册宝,追尊洪泰帝曰“元圣睿文孝武端毅钦安显功高皇帝”,庙号太祖,追谥贡妃孝慈皇太后,抵告社稷,再着衮冕御奉天殿,行登极礼仪,告祭礼成,即皇帝位,改元永禄,大赦天下。

    次日,永禄帝升奉天殿,颁发数道圣旨。

    其一,大肆擢升功臣,以元祐与陈景为首的晋军将领,皆有封赏,陈景被封为广武侯,领从一品宣武将军衔,食禄二千五百石。元祐本有爵位在身,没有赘加,却被赏了宠姬十余名,据说他差点当场吐血。陈大牛与晏二鬼身在京畿之地,组织后备军力,打开金川门,迎入晋军,也是大功,皆有不薄的封赏。除之,为了安抚藩王,稳定局势,赵樽将被赵绵泽削藩的诸亲王予以了旧封。

    其二,为洪泰朝受冤的魏国公和韩国公平反昭雪。除了他们两家,但凡魏国公案涉及的人,都按冤案处理,给家眷和后人予以补偿优待。至于老魏国公夏廷赣,在南下之战中,劝降兰子安,让晋军过淮水,直入京师畅通无阻,更是功不可没,领吏部尚书一职,专授太子太傅。

    其三,册立晋王妃夏氏为皇后。

    圣旨云,“朕惟天之命躬于社稷,安外定邦,亦遵乾坤之道……咨尔夏氏初七,魏国公夏廷赣次女,有清柔雅倩之貌,有和顺恭懿之德,济朕于贫窭,扶朕于繁难,数之七载与朕琴瑟和鸣,莫不相欢。今朕钦承大统,宜先正其位,今特遣使持节奉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承祀于庙,母仪天下,正位中宫……”

    魏国公家里,人人皆知只有一女,名唤夏楚。

    如今圣旨上来了个次女,众人皆哗然。

    可皇帝便是皇帝,他说老魏国公有次女,老魏国公也说他有次女,那便是有次女,谁又敢说人家没有次女?

    无数的眼睛都盯着魏国公府,觉得这门楣显赫的好事,到他家了。

    但谁也没有想到,赵樽会宠爱魏国公次女到那般程度。

    登基不过三日,赵樽再次颁布了一道震惊天下的圣旨。

    “皇后夏氏毓秀勋门,贞淑端懿,宜室宜家,乃女德典范,朕孜孜以求也,今社稷无忧,朕承情之所致,定于礼度之外,享夫妻百年之和,特颁旨废黜祖制,六宫不设妃嫔,惟皇后一人尔。”

    废黜六宫这样的举动,往上面数了无数代都没有人这么干过。

    圣旨一出,惊天动地,不仅朝野哗然,全天下都在担忧。

    皇帝的家事便是臣子的家世,便是国事。皇帝不设妃嫔,比让臣子不准娶媳妇儿还要让他们惶恐紧张,那雪片似的奏疏,一道一道飞往了赵樽的御案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古至今说起,道理是各有各的不同。

    但赵樽却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

    他说,这宫中吃穿用度都需要银子,开销太大,不设妃嫔,就可以裁减宫人,节约用度,可能省下一大笔银两来发展军务,办学办医,还可提高官员俸禄……

    也不知到底是他的虎威慑住了众臣,还是“提高俸禄”的诱惑力实在太大,除了几个咬着牛筋不认怂的老臣,天天泪流满面的“跪请”,大多数人都默认了他不合常理的举动。

    毕竟从洪泰朝来,朝臣的俸禄就极低,好些无法捞到油水的官吏,甚至入不敷出。说到底,皇帝的家务事,其实不如他家的事重要。更何况,赵樽是什么人?相处这么些日子,他们都明白了。简单四个字——说一不二。

    谁若和他做对,没好下场。

    不过,圣旨被默认了,可执行却有些难度。

    三不五时的,仍有女子被送入后宫。

    可她们大多见不到皇帝的面儿,第二日又被送了出去,徒惹了笑话。几次三番之后,在京师民众的议论声里,便有了些异样的猜忌,有人说老魏国公夏廷赣助了今上夺位,皇帝便许了他,让他家闺女独得荣宠,尤其现在皇长子还小,若是今上再纳妃嫔再生子嗣,对皇长子的位置便会有威胁,到时候宫中又将腥风血雨,从夺储大战中走过来的赵樽,肯定不喜这样的结果。当然,除之之外,还有两种更为荒唐的说法。

    第一,皇帝有龙阳之癖,分明就不嗜女色。

    第二,皇帝在南下的战事中,伤了龙根,早已不能人事。

    众说纷纭,版本不一。可不论旁人说什么,夏氏一族从洪泰二十三年抄家灭族到如今,终是爬到了大晏朝权利的巅峰。不仅夏廷赣乃朝中重臣,便是夏常也水涨船高,擢升为都察院正二品左都御史。

    外面风言风语不断,但赵樽充耳不闻。他继位后,极为勤政,达到了连洪泰帝都没有的新高度。除去每日在长寿宫相陪夏初七的时间,他大多时候都在署理政务。慢慢的,臣子们发现了,新帝除了对待女色之事上比较固执之外,其余方面,他其实也可以广纳谏言,不仅如此,他也给予了臣子们最大的福利待遇。渐渐的,流言平息了下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赵樽做了皇帝,对朝政的弊端那是一件又一件的变,大刀阔斧的砍。

    就在废黜六宫之事不久,他又刮起了一阵旋风。

    大晏朝没有中书行省,只有六部协同,政务上基本全靠皇帝一人处理,不仅皇帝累,权力平衡方便也不完善。但老臣子们完全不知他们的新皇帝究竟从哪里来的奇思妙想,竟然要设立“内阁制”。虽然那是一套极为完整的政务体系,但很明显,这样会削弱皇权,究竟利大还是弊大,历朝历代都没有人尝试过。总之,臣子们快被新帝整疯了。

    奉天殿上,每日上演着唇枪舌剑,仍是没有结论。

    就连老国公夏廷赣都不赞成这什么“内阁制”。

    如今,人人都在传夏氏外戚权势过盛,他本该恭顺着皇帝的时候,却偏生要与皇帝作对。说白了,皇帝不忌惮他,他自己反倒忌惮上了自己。

    这日退朝,他没有离去,跟着赵樽入了御书房。

    “陛下……”夏廷赣看着赵樽面无表情的脸,“老臣有话……”

    赵樽坐在御案后面,看着他,不说话,只眼神示意他开口。

    看着他冷漠孤傲的身姿,夏廷赣历经三朝,久历沙场,心里却有些发悚,迟疑良久,才拱了一揖,硬着头皮道,“老臣有两件事要说。第一,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无法为陛下传承宗嗣,陛下正当年纪,实在不必这般守着,老臣心里揪揪然,心有愧疚……”

    赵樽拧眉,“炔儿不是朕的儿子,不能承继宗嗣?”

    他冷言冷语的反问,极有力度,夏廷赣心惊肉跳,赶紧屈膝跪下。

    “老臣不敢,老臣只是……”

    “老岳丈!”赵樽放下手上的笔,淡淡打断他,“你不必再说了。如今诸事皆已理顺,明日朕便会遣人前往北平接宝音回京,朕有一子一女,便是大幸,何来宗嗣无望之叹?”

    一句“老岳丈”,让夏廷赣伏地的头颅垂得更低了。

    “老臣能体会圣心,可百姓不能体,群臣不能体,史官也不能体……陛下历尽艰辛,方才建下这不朽的伟业,怎可因为私德遭人非议?”

    “私德?”

    赵樽脸上黯淡,轻轻垂下眼睑。

    “人死了,旁人说甚,哪需管他?”

    夏廷赣为了他的事,急得心肺都快着火了,闻言,重重磕了个头,沉声道,“陛下,废黜六宫此乃一,那内阁制乃是其二,万万不可啊,削弱君权无异于自掘坟墓……”

    大抵是找不到什么词来辩驳了,夏廷赣连“自掘坟墓”这样的词都大胆的用上了。可赵樽似是无所谓,看着伏跪磕头的老头子,他冷着脸,终是慢慢走过去,蹲身扶起他,“岳父,若是阿七看见我这般待您,定要骂我不孝了。我是皇帝,也是您的女婿。”

    被他扶上椅子坐着,夏廷赣屁股上像长了针,哪里敢正坐?

    先前在北平他对赵樽的嫌隙,早已随着赵樽对夏初七和魏国公府的厚待散去了。如今看着这个女婿,他只有怜悯与心疼,想着他过得这日子,他不由老泪纵横,“陛下深情厚义,只可怜我那女儿,没有福分……如今生死不知,却耽误了陛下,这让老臣一族……便是死,也担待不起啊。”

    赵樽低头,看着袖口上的金龙纹。

    “她没死。”

    他说得极慢,像在陈述,更像是在给自己信心。

    “陛下,老臣可不可以……”

    夏廷赣话没说完,赵樽便打断了他。

    “不可以,便是炔儿,也不得探视。”

    他死死盯着夏廷赣,一字一顿说得戾气极重,也毫无商量的余地。夏廷赣微微一愣,抬起大袖,抹了抹眼泪,不再提让皇帝生气的事了。赵樽目光微冷,慢慢转过身,端起案上郑二宝刚沏的茶水,轻抿一口,眼皮儿久久不抬。

    “老岳丈,内阁制只是开始,很快朕便会下旨迁都。”

    “迁都?”夏廷赣头皮都麻了,“迁哪儿?”

    “北平。”赵樽淡淡回答。

    夏廷赣老脸微僵,整个人都呆了。

    这皇帝屁股还没坐热,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废黜六宫,组建内阁,迁都北平,哪样不是震古烁今的大事?可他却干得这么坦然,这么斩钉截铁,根本不容任何人反驳。

    他在发愣,赵樽脸上却掠过一抹凉色。

    “迁都北平,得重建宫殿。朕想在建宫扩殿的同时,修建帝后陵寝。”

    “啊?!”夏廷赣这回连哭都哭不出了。

    他吃惊地看着赵樽,讷讷道,“陛下,这些都是大事,得一件一件办。”

    “朕怕她等不及了……”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喃了一句,赵樽像是醒过了神儿,放冷了轻柔的目光,抬头看向夏廷赣,淡淡道,“岳父,你得在朝堂上支持朕。”

    “是,陛下……”

    夏廷赣心里叹口气,默默地退了下去。

    从他叩首到离开,赵樽都未再抬头,他似是没有察觉,仍然看着那盏水波微荡的茶水,愣神了好一会儿,方才伸手削瘦不少的手指,从御案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线装小本来。

    那是李邈交给他的,说是阿七怀着炔儿的时候写下的。

    抚着小册子的封皮,他手指轻柔,声音也软。

    “阿七,咱们的儿子,叫赵炔。好听吗?”

    “不好听是吧?但我也无法。这名是宗人府与钦天监那帮人推算出来的,拟了好长一串名单,我看着都累。依我的意思,不如像你说的,叫个铁蛋狗剩二狗子还好养活些……”

    “你看,做皇帝并没有什么好的,是不是?”

    自言自语地对着小册子说了几句,他唇角又牵开。

    “你到底要与爷别扭到什么时候?到底要多久才会回来?”

    他用的“回来”,不是“醒来”。

    郑二宝过来续水,看他入神的样子,心疼得撇了撇嘴又退出去了。

    那本小册子在赵樽身边放了许久,他每日里都会抚摸它,细细观看封皮,想阿七会在里面写些什么,想她写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但是,他却从来不打开,更不看里面的内容。

    郑二宝不懂,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古怪。

    好些时候,他都觉得他家爷中邪了。

    有一次,他真的偷偷去找了道常法师,要为他家爷驱邪。

    可道常和尚比他家爷还要神神叨叨,说了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便他把赶了出来。

    郑二宝觉得再这般下去,他家主子没疯,他肯定得疯了。

    赵樽并没有看见进来的郑二宝,也没有看见出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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